官军大寨此时,逐渐形成了两个大圈,分别包围了史进和朱武一众人。
史进已然瞧见朱武领人下山,心中感动。又眼见朱武二人陷入苦战,当下不由大急,挥着掌中三尖两刃刀便朝那边冲杀过去。
然鲁达乃是军中宿将,岂能让他如愿!早便增兵在二人当中,就连自已也是带着亲兵上前,欲要完全隔断史进朱武。
史进使尽平生气力,奋力砍杀,所斩杀者近百!然官军那方却总会有后续之人补上空缺教史进难以突破。
史进暗叹:‘果然,将为兵之胆。这伙官军与那华阴县的乌合之众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战场之上,可不容分心!史进略一走神,便有两员兵卒挺枪上前!好在史进反应齐快,只一仰身便躲过突刺,反手全力挥出一刀!
只见那刀自左侧那人脖颈之处,一直砍到右侧之人大腿!二人胸腹皆被剖开,登时便死!
可史进手中三尖刀也险些脱手,不由奇怪。借着月光看时,原是砍杀过久,杆上已如血泡一般,滑腻腻的难以抓稳。
史进急急喘了几口气,身上的伤口正让他的体力快速流失,回头望去。只见那十八骑仅剩的两人如今也是气喘吁吁,浑身浴血。
史进张口说道:“我史进对不住各位兄弟,其实。。”
此话刚说一半,形势却是不容史进详谈。刚被杀退的一波人马又涌上来,仿佛无穷无尽。史进只得闭口,继续咬牙舞着那杆三尖刀竭力护着另外两人。
另一边朱武的情况也并未好到哪去,他这一路虽是人多,叵耐兄弟二人本领平平。如今一番打下来,二人皆已挂彩。身旁喽啰或降或死,如今所剩不过二三十人。
杨春尤其凄惨,方才为救朱武,被官军一员小将一枪捅穿肩膀!虽是被朱武及时救下,但长枪刺透右肩不敢拔出,此时已是再难厮杀!
史进骑在马上视野开阔,早便看到杨春此番惨状。却是如何冲杀都突破不出,当下不由悲呼一声,高叫道。
“二位兄弟,史进累得二位至此,愧杀史进。今生无望,只待来世,史进肝脑涂地也要报答二位兄弟!”
朱武几次指挥喽啰突击,都未曾与史进见面。此番见得周遭也是绝望,亦是高声应道:“史进哥哥不必如此说,此番皆怪朱武吝啬,不舍少华基业,若是那日得到消息便与哥哥舍了此地前去梁山,又岂有今日之祸?”
杨春提起口气来,勉力站起,说道:“二位兄长如何便做妇人姿态,我兄弟死在一处,已是上天有幸,何须争个对错!今时兄弟齐心,杀他个痛快,纵是同死也不失为豪杰!”
史进朱武二人皆大笑相应。
鲁达眼见如此,心中动容,不禁开口说道:“你几人倒也是义气深重的好汉,如何便丢弃清白身子做了强人,今时莫要再行厮杀!洒家可在小种经略相公驾前求情,保你三人一条性命。”
史进却是大笑一声,说道:“你这鸟人,何须多言。如今世道,无非官逼民反,今日我等纵死也不会朝你低头!你若有胆,便来与爷爷放对!教你识得史大郎刀法!”
鲁达见此,心中不禁暗暗赞叹,当即喝道:“你既欲与俺厮杀,俺便全你心愿!左右散开!教俺来取这汉子性命!”
二人正欲斗时,忽听东方一阵嘈杂。打眼望时,只见一彪人马撞入阵中。当先一将骑匹火红大马,满身披挂,手持一对鎏金大锏,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身后百骑人人着甲,个个雄壮。当先两员将领,一个英气逼人,拿条铁棍,无人能挡。一个凶神恶煞,绰杆铁枪,人见人逃。二人各领二十余骑,舞着兵器分别朝史进朱武杀来。
柴煦之所以能如此轻易杀进来无非两点。
一者,官军厮杀一夜,人困马乏。而柴煦所带精锐未经战事,精神百倍。
二者,鲁达所带精锐尽在内侧,外侧皆是华阴县乌合之众。
有此二者合一,才教柴煦一众人轻易便撕破官军阵型突入包围当中。
柴煦高声笑道:“师弟莫慌,俺柴煦今日在此,看谁能再伤你半分!若论放对,当由师兄先来!师弟且在一旁稍歇!栾廷玉!阮小七!速速救了几位兄弟突围!俺在这拖住这厮一会儿!”
史进本已是强弩之末,只凭一口血气硬撑,今时见到柴煦,心头大松,疲累之感瞬间爬遍全身。眼前一黑,整个人便从马上出溜下来。
所幸栾廷玉及时赶到,一把扶住史进,将他轻轻放趴在马背之上,随后一拍马臀,教其向外冲去。自已紧跟在其左右护卫,带着史进杀出。
另一边朱武杨春虽是伤势严重,却毕竟还有数十人,当即教人扶了。阮小七当先引着,也是向着阵外突围而去。
而此时,中军所在,鲁达和柴煦麾下人马已然撞在一起!但似乎是心有灵犀,却都不约而同的在中间留出一片空地交与二人。
二人对视一眼,鲁达率先大喝一声,步行便赶将上来!柴煦不敢怠慢,挺锏纵马来迎!
二人交错,柴煦右手抡圆了金锏猛地劈将下去!鲁达并无躲避之意,只扬起手中铁棍,大喝一声:“开!”
棍锏相交,发出一声巨响!周遭军士齐齐捂了耳朵,面露惊色。战场中间,双方竟是诡异的停了一瞬,方才继续厮杀。
相交一刻,二人已错身而过。柴煦拨转马头,晃了晃微微发麻的右手,心中不禁暗叹:‘不愧是力能拔树的鲁提辖!借由马力相拼都未曾占到便宜,若单拼气力我今日必败!看来须以锏法胜之!”
另一头,鲁达虽是面上不露声色,心头其实也是大惊。他无比清楚自已这一身气力,方才一下,已是把十二分的气力尽皆用上。却与他对了个旗鼓相当,现下虎口还隐隐作痛,此番当是劲敌!
不待二人多想,便又战成一团!
锏来棍往打的不亦乐乎,只见得。
杀气蔽月,喊声震天。一个混铁长棍惊走仙神,一个鎏金双锏妖魔远遁!那边是金翅大鹏临凡,欲要打上灵山;这边是斗战胜佛下界,立志扫除妖孽!一个棍势力能破山,一个锏威胜过闪电!这个圆彪彪瞪裂双眼,铁棍看得人胆寒;那个必剥剥咬碎牙关,金锏抡的人心颤!各人窥破绽,那放半些闲。
两个斗过三十回合,不分胜负。
众军士看得呆了,手上都不由得慢了几分。
柴煦向后一瞥,发觉史进朱武已然不在包围圈内。当下于是不再恋战,一锏逼退鲁达,呼喝着引着余骑自去,一众官军竟不敢拦。
华阴县尉缩了整晚,此时眼见史进柴煦尽皆退走。当即钻了出来,站在高处欲要指挥军士追击,却被鲁达拦住。
鲁达自已作为亲历者,比在一旁观看的众军士清楚得多。柴煦虽是气力略逊于他,但锏法之精妙却是远胜自已。若再战下去,自已必落下风。
但却不能言明挫了军士锐气,只张口说道:“穷寇莫追,左右他们是奔着山寨方向去的。明日再战不迟!”
说罢,当即收拢军士,清点伤亡打扫战场,并连夜加固营寨。若说前日,鲁达只觉得少华山是颗熟透的果子。此番柴煦上山之后,便是个蓄势的猛虎。若不加固,恐怕难挡柴煦那支精锐骑兵。
另一边,柴煦破围之后,对着身边亲兵问道。
“我方才专心厮杀,你等可有人瞧见他们朝哪边突围了?”
身旁一个亲兵答道:“小人注意了,咱两路人马皆奔山上去了。”
“山上?”柴煦大皱眉头,今夜山下打的一团浆糊混乱无比,不趁此时破围如何反倒重回山上去了,当下拨转马头,也往山上行去。
入得关时,只听关内人人兴奋,见得柴煦更是齐声欢呼。
柴煦入得关来,却发现史进朱武等人尽在关上,正在处理伤口。
柴煦闭了房门,屏退左右,对着栾廷玉阮小七问道:“怎么回事?方才山下大乱,正是破围时机。你二人却如何又带着三位兄弟返上山来了。”
栾廷玉和阮小七此时却是满脸无辜,正要张口。
一旁朱武接过话头,说道:“哥哥莫怪二位兄弟,是我让二位兄弟朝山上来的。皆是兄弟误判,本以为哥哥今日不会到此,便留了陈达兄弟护着史老太公在寨内,若是事急便从后山攀援而下。不想哥哥今日竟真到此,反倒累了诸位。”
史进此时已然包扎完毕,当下说道:“此事怪不得兄弟,若非史进鲁莽下山,也不会教兄弟误判。”
眼看二人还要互相争抢责任,柴煦一摆手道:“好了,些许小事争甚么。今日我等到此,这围再破一次又有何难!众位兄弟暂且歇息一夜,明日再来议定如何破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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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官军营内,此时鲁达正在帐中由医师包扎伤口。
这人原本是一个游医,常在江湖上行走,只因吃下官司被发配此处,结识鲁达。鲁达见其并非奸恶之徒,且又在营中常被欺负十分可怜,遂向小种经略相公请求,要到身边做了个医师。
那医师见鲁达一直闭口不言,便出声问道:“恩人如何在与那柴煦交战过后便一直眉头紧皱,似有不解之事,莫非怀疑来人是冒充的?”
鲁达摇摇头,说道:“不会,洒家观其锏法不会有假。除王教头高徒柴煦外,应该并无他人能把双锏使到这般水平,俺所疑惑并非在此。只是在听其言语,那史进似乎是其师弟。经此一战观之,也是一条好汉。可我想不透的是,才一年多的光景,这二人竟双双落草,岂不奇怪?”
那医师不禁失笑,说道:“这有何奇怪,恩人岂不听那史进阵中高叫?‘无非官逼民反而已。’那王进恶了东京高太尉,小人说句不敬的话,那圆社高二,小人行走江湖也多有耳闻,其不过就是个破落户而已。此等人心胸狭隘,何事做不出?”
鲁达还是不解,说道:“那高太尉位高权重,逼得柴煦造反,我能理解。毕竟东京与高唐相隔咫尺之间,然此地距东京千里之遥。那高俅如何能把手伸的这么远?”
那医师却是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是讽刺之语,可放眼天下,又有几人不想做那升天的鸡犬呢?”
鲁达微微眯了双眼,说道:“你是说,华阴知县故意逼反史进,然后还欺瞒小种经略相公,教我等做那伥鬼?!”
“小人什么也没有说,小人只是觉得,依照今天那柴煦不惜千里来援看的话。二人交情当是极好,既是如此交情。史进落草,怎会不去梁山而是就近上了少华呢?”
鲁达本就是心思缜密,只不过不屑于了解官场之事才一时没转过弯来,今时听得医师所言,便早已在心中把事情理了个七七八八。
当即大怒,喝骂道:“泼贼!不但逼得良民造反,竟还欺瞒小种经略相公,借我等之手全其私欲!”
随即猛地站起,便要去找那华阴县尉。
却被那医师抱住大腿死死拦住,口中言道:“恩人不可!说到底这番皆是我等推测, 无有证据,那史进说到底还是上了山,落了草!如今恩人若为了山上的贼人去质问那知县和县尉,以恩人的脾气若是闹将起来,不止恩人不保!亦是会连累小种经略相公落得个识人不明之罪啊!”
前半句话并未使得鲁达产生丝毫动摇,直到那医师说出连累小种经略相公之时方才教其停下脚步。
然终是心气难平,回身大吼一声,一脚便将桌案踢碎。
门外卫兵听此巨响,以为有甚么情况,急急入帐来。却发现帐内只有鲁达和医师两人,并无异动。
那医师见鲁达气得面色铁青闭口不言,当即笑呵呵得迎上那几个卫士说道。
“此间无事,提辖不过是怒其早间未能剿杀贼寇。教其逃脱,一时发怒而已。”
那几名卫士眼见确实无事,便也信了那医师所说,撤出了帐内。
待得那几人出帐之后,鲁达站在被踢碎的桌案之前。
恨恨道:“虽是今时不能与他算账,洒家也定不做那为虎作伥之事!你明日便放出消息,说我今夜一战,伤及筋骨,引动旧伤发作。无法继续围剿这伙贼寇,即日便回军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