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假账这种事,大约有几种手段:虚假账目,隐藏收入,重记交易,篡改盘货记录……但这些法子,都需极高明的手段,否则很难做到滴水不漏。
那账房先生报账时,姜晚习惯性地随着心算一二,很快发现了错漏,除了米粮款项对不上,另外还有两处修缮院子的工匠银子重复记录一次,一笔莫须有的药品采购,也被她揪了出来……
老头此时已是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强装镇定的驳斥她是污蔑。
姜晚揉膝盖的动作不变,“若是不服,你就把账簿拿出来,当面说道说道?”
依着她的查账本事,那账簿上的错漏,一点儿都别想瞒。
老头不接她的话茬儿,翻来覆去的几句话俱是以资历说事,更是向着那山匪头子哭诉自已一辈子为帮中做事,如今竟被一个不知狗头嘴脸的黄毛丫头指摘,“当家的若是信不着小老儿,不如一刀砍死我吧!”
这话确实有些威慑力,坐于左右下首的山匪纷纷为他说情,言语中不无对姜晚的谩骂。
姜晚却是不惧的。
老头子这模样,越发说明账簿有问题,用这倚老卖老的手段耍赖,实在上不得台面,当下冷笑一声,脆声说愿以项上人头为抵,“若那账簿无错,就地斩杀我便是,正好替老人家赔个不是。”
堂内沉寂片刻。
山匪头子的低沉笑声打破静谧,“你这颗脑袋,本也是要摘的。”
堂下一片哄笑,却听他再次开口:“不过——”
这次目光却转向那老头,“她一个小丫头都敢赌,梁伯又有何惧?”
老头故技重施,欲再次以死相逼,却见那山匪头子冷冷一笑,“梁伯若执意以死明志,我无异议,定为你风光大葬。”
老头一颤,瘫软在地,交代了事情——
姜晚所说的错漏之处,确实存在,但他几十年的账房,做账老道,早把这些都抹平了,可今日进山报账前,却如何都寻不到账簿了……
他心中慌张,不小心将真实的账目报了出来。
侥幸想着寻常报账只是走个过场,根本不会有人与他较真各款子和名目,不想今日偏偏碰上了姜晚这个行家。
他磕头求饶,声泪俱下。
山匪头子不吃这一套,侧头对身边两个孔武汉子吩咐:“送梁伯一程吧。”
梁伯被拖下去时,已是一脸死灰,甚至裆下一片水渍,瑟瑟发抖。
山匪头子瞟了眼规规矩矩跪在堂下的细瘦女孩,随口道,“弟兄们说说,该怎么处置这丫头?”
一时间,堂内议论声嘈杂高涨,但中心思想十分统一,皆是要将她处死。
姜晚连忙抬起头,“民女昨日行差踏错,的确该罚,但……并非该死之人。”
山匪头子始终没将她放在眼里,直到此时才看清她的样貌,不由挑眉,明明是个伶俐丫头,却生得如此丑陋……略一停顿间,姜晚已再次开了口:
“民女昨日犯错,今日却替帮会揪出账房贪墨,是不是也属戴罪立功?且赵五大哥可作证,昨日行凶另有其人,小女子不过阴差阳错牵扯其中,却从未做伤及帮会之事,即便今日被抓来,也心怀凛然正气抓住那中饱私囊的祸害!由此可见,大当家的英明神武,明辨忠奸,得八方人才归顺,即便是小女子微末的数算之才,亦将为帮派所用!”
厅内一片安静。
山匪头子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丑丫头竟能说出这等谄媚市侩的狗腿子言语,哑然失笑,又问那赵五,“果真如她所言?”
赵五并非昨日被姜晚用糖罐砸过的汉子,亦非那个被她甩下马车的……想着昨日河边,这丫头确实无有反抗,甚至被吓得昏厥在地,于是连连点头。
姜晚心下微松,开口又是一通奉承,先说自已凄惨身世,生父不疼,嫡母不爱,她一个貌丑的庶女在后宅度日艰难,又说早对帮会心驰神往,一心报效,苦于投靠无门,“小女子幸甚,能入得聚义堂,实乃三生修来的福分,求大当家的收留!”
说完,俯身下拜,她一咬牙,重重磕在地上。
眼冒金星。
就在一片金光闪闪中,听那山匪头子发了话,竟是同意收她,“既是数算过人,就顶了梁伯的账房之职吧。”
姜晚连忙再次拜谢,一咬牙,又狠狠磕了一个。
眼前金星更多了。
直到她退出大堂,看向寨内房屋时,都是熠熠生辉的一片。
本要去领罚的赵五转了个弯到她面前,笑嘻嘻道了句恭喜,“你还是第一个活着走出聚义堂的,以后便是弟兄,晚上喝歃血酒!”
姜晚死里逃生,仍是心有余悸,哪有心思与他废话?胡乱应付一句,便随人去了自已的木屋,就在她脱力地倒在床榻上时,聚义堂内有关她的议论仍未停止——
山匪们一致认为,不该留一个黄毛丫头在寨中,更不该让她顶了梁伯的位子,“过些日子便是上巳节,到时五帮三会的兄弟尽数到场,难道还找不到数算好的弟兄?何苦留这来路不明的丫头!”
山匪头子笑得坦然,“这光是听报账就能挑出纰漏的本事,莫说帮中,便是整个南州有几人能做到?再说,小丫头片子罢了,是个好拿捏的,若是差事做得不好,再杀不迟。”
……
入夜,一切归于静谧。
姜晚睡得并不踏实。
梦见一黑影飞速从墙面跳到床板上,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红背蜘蛛!
她慌忙下床,还未站稳脚跟,就看那蜘蛛向着她的方向爬行几步,紧接着八只爪子同时用力,弹跳起来,急速向她飞来——
姜晚大骇,惊叫出声,同时猛的睁开眼睛,却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嘴。
她连忙伸手去推,可惜力气不及,对方半分都未动,反倒是慌乱间扯动了手上的伤口,疼得她直咧嘴。
惊慌褪去,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相貌,竟是那昏官!
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