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坏心眼的小丫头
虞幼文是被压醒的。
他躺在刺绣精致的大红锦被上,身上像是叠了块石碾,又重又热。
背后又铺着花生大枣,两面受力,硌得他腰疼腿疼屁股疼。
这些尚且能忍,最让人难受的。
是掌心滑动的手指。
动作很慢,缓缓绕圈按揉,指腹的茧子,搔得掌心发痒。
虞幼文勉强睁眼,就着龙凤喜烛的旖旎光影,逐渐看清他身上的人。
林烬,京营节度使。
京中传闻,这位林将军自小参军,刀口舔血十余年。
命硬得很,愣是从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兵,摸爬滚打到现在的领军主将。
具体怎么命硬,就说当年辽金集结十万兵马,连破北境十三城,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朝中将领死伤无数,后来无人可派,还是当时才校尉的林烬。
亲率八百骑夜袭,分阵绞杀辽金军数千,又断其粮路,后路断绝的辽金军队率军围堵。
林烬率两千铁骑直闯敌阵,三进三出,斩将夺帅,敌军闻风丧胆,败退百里。
这样的险境不知凡几,要是搁别人身上,早让阎王收走好几回。
可他愣是胳膊腿完好无损。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战神二字,于他而言,称得上实至名归。
好像……惹不起呢。
虞幼文暗暗叹气,他穴道被封,身不能动,又饿了许久,脑袋眩晕。
像秋风从树上卷落的叶子,飘飘荡荡,去哪都不受自已掌控。
就在快要再次昏睡过去时,林烬又蹭了过来,鼻尖贴在虞幼文耳边,接着游移到颈侧。
虞幼文暗骂了句脏话。
他咬着舌尖,勉强聚起一丝精神,半敛着眸,冷目灼灼。
身上的人还在像小猫一样嗅。
臭流氓,虞幼文酝酿片刻,用个委屈极了的声音,梦呓般嘟哝道:
“将军,好饿。”
这嗓音娇柔妩媚,犹如柳絮轻抚春水,份外细软勾人。
任谁来听都是个姑娘。
林烬听得耳朵都酥了,不过几息就露了窘态。
他撑起身,双腿跪在虞幼文窄腰两侧,声音极尽温柔:“想吃什么?我让人准备。”
就算虞幼文描眉画唇,佩戴耳坠钗环,可又不是真的闺阁小姐,大家都是男的,哪里发觉不了林烬此刻异常。
笑话,他又不是没有。
不过有些不一样罢了。
虞幼文抬眸瞥了林烬一眼,眉梢微吊,声音慵懒:“随便什么,后背硌得疼,我要起来。”
他是秦楼楚馆的常客,没吃过也看会了,对付这种愣头青,手拿把掐的,不要太容易。
撩得人血气直往下腹窜,到头来。
对方还以为是自已唐突了佳人。
虞幼文把握着分寸,像是煨汤一般轻挥扇叶,小心掌控火候,让人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着。
却又不过火。
没办法,若是让人知道他是个男的,估摸从郡主府门口路过的狗,都得叫人拖去砍头。
谁叫他有个造反的太子爹,领兵的将军娘,虽然都死了。
他被一只大手扣着后背,扶起坐在褥子上,还没坐稳当呢,那只手就像害羞似的松开了。
虞幼文又一下子倒去褥子中,被林烬眼疾手快的捞在怀里。
这人是傻子吗?
虞幼文看着他,见他露出不解的表情,神色不似作伪。
轻笑道:“几个大穴都被封住了,身上没力,天地都拜过,不如帮我解开。”
林烬眉宇紧皱,伸手解开虞幼文身上的穴道:“难怪拜堂都要人搀扶,你……不愿与我成婚?”
虞幼文推开他,用不惹人生气的语调,轻声说:
“木已成舟,不愿意又如何。”
“林将军大胜辽金,威震漠北,弱冠之年便立下不世之功,又深得陛下宠爱,哪是我这罪人之后能拒绝的。”
这话明里恭维,暗里嘲讽,又表明了自已态度。
按理说,带着几句好话,也不至于引人动怒。
可林烬不知为何,有些负气地说:“郡主说的在理,本将军战功显赫,你只能接受。”
虞幼文被极为耿直的怼了回来。
言语上占了上风,林烬瞧着却不太高兴,反倒自责般紧抿着唇。
他绕过百子千孙图的曲屏,走到房门口吩咐人准备食物。
虞幼文侧倚在床柱上,舒缓一下筋骨,望着桌边神色郁闷的林烬。
他想不通,这大名鼎鼎的战神。
怎么看上他这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郡主了,他鹌鹑似的装了十九年,从未以郡主身份出过门。
正纳闷呢,门外传来丫鬟说话声:“将军,饭菜备好了。”
“进来。”林烬冷声吩咐。
虞幼文从不以女装见外人,下意识侧过身,面朝床里。
厨房送的是小铜锅,还有片好的肉卷蘑菇,隔着这么远,虞幼文都能闻见浓郁香气。
待丫鬟摆好饭食退下,林烬抬眸,目光凝在虞幼文露出的侧脸上:
“过来吃饭。”
他声音低沉,应是征战时发号施令损了嗓子,就连如此平常普通的一句话,都带着冷硬命令的味道。
虞幼文不喜欢这语气,边瞪他边挪到桌案边坐下。
林烬抬手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虞幼文:
“合衾酒还没喝。”
虞幼文没接酒杯,捏着筷子下羊羔卷:“我身子羸弱,喝不得酒。”
他是睁眼说瞎话,林烬知道,却没点破,只淡淡地回了声:“哦。”
虞幼文压根不看他,一边吃着菜,一边想着如何混过今晚的洞房花烛。
林烬不停地帮他涮菜。
他手长得好看,骨节修长,因常年征战,皮肤被晒成小麦色。
握着竹筷晃在虞幼文眼前时,很容易便能从滑落的袖口旁,看到缠绕在腕上的发带。
这发带呈象牙白,用料讲究,嵌着三颗浑圆莹润的东珠,一看就不是俗物。
虞幼文瞟了几眼,纯粹是好奇一个大将军,怎么会有这种闺阁女儿家的东西。
林烬察觉到他的目光,唇角噙着浅笑,愈发频繁地伸着手往他面前凑。
这动作太明显,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虞幼文收回目光,偏不看。
你这个坏心眼的小丫头。
林烬腹诽着。
他抬起手,横在虞幼文眼前晃:“你不记得这个?”
该我记得么?虞幼文抬眸看他,说话很客气:“将军应是认错人了。”
“没认错,我记得你身上的香味。”
林烬指尖摩挲着盏沿,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蜜色肌肤与洁润白瓷配在一起,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温声说:“幼幼,我是阿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