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营动作很快,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神色复杂地瞥了眼姜晚后,对着裴晏川一拱手,“二爷,这人自称药童,是来找姜姑娘的。”
姜晚定睛一看,那道小小身影果然是跟在克里木身边的药童,于是笑问道,“你怎么来了?难道老克他又馋酒了?”
克里木这小老头,酒瘾也忒大了些,昨日那两坛酒都进了他的肚子,竟又让人来找。
姜晚正想着日后再见克里木,得好生劝劝他才行时,那始终紧抿着唇的小药童,终于开口了,
“于姨娘,不好了……”
姜晚以为自已听错了,“什么不好了?又不清醒了吗?”
莫说离魂症这种怪病,便是头疼脑热的也不会一下就好利索,今儿好转了,明儿又难受了,来来回回的病情反复,也属正常。
小药童却摇摇头,一咬牙道,“于姨娘没了,她……她……死了。”
朗朗晴空,阳光灿烂,姜晚却感觉一股阴寒从背脊攀上肩头,紧接着脑中嗡鸣不断,四周光影凌乱,乱糟糟的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清……
直到看见于氏安详躺在床榻上,才听见小桃凄凄的哭声,“早上……姑娘特地让奴婢在家里伺候姨娘,没想到……呜呜。”
“奴婢瞧着辰时三刻,姨娘还在睡着,就来敲门……可……怎么也摇不醒,呜呜。”
姜晚转头去看克里木,双眼赤红,强压着不让自已尖叫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昨天,昨天……不是都好好的!”
是啊,就在昨天,她的娘还跟自已贴在一起说悄悄话,怎么才一个晚上就阴阳相隔呢?
克里木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你看看嘛。”
于氏的身子早就不行了,上次的事好像在她的身上割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生命一点点从口子里漏出去,直到油尽灯枯,奄奄一息。
昨日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姜晚摊开信纸,上面是于氏熟悉的字迹,字字句句都是劝她莫要因自已悲伤,“晚儿,娘的身子自已知道,是撑不下的。”
“娘这辈子,有你陪着,已是最大的幸运,若是没有你,这条命早已是没什么值得留恋,晚儿,娘有很多事想告诉你,又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后来我想清楚了,我的晚儿长大了,很多事该由你自已做决定才是。”
姜晚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信纸上,一块块化开墨迹。
“晚儿,姜家并不是你的家,不会给你庇护和温暖,等娘走了之后,你就离开南州,离开姜家,去过自已的日子。”
“娘相信,我的晚儿无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于四娘亲笔。”
克里木看姜晚抱着信纸哭得泣不成声,心里跟着难受,长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上了锁的小木匣,“昨日嘛,你娘不让我告诉你实情,只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嘛。”
又摸出来一个小钥匙,一起放在床榻边,“姜丫头,她是睡着离开的,没遭罪,你节哀嘛……”
裴晏川立在屋外,远远看着姜晚趴跪在床边,虽然背对着自已,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他知道,她一定在哭,颤抖的肩头骗不了人。
他一向自诩冷静,此时心中却是有些乱了,甚至想冲进去为她擦干眼泪,把她抱在怀里安慰……
姜守财见裴大人浓眉紧皱,自以为嫌死人不吉利,“裴大人去正堂稍坐?小人新得了些好茶……”
裴晏川看也不看他,“于娘子去世,便把灵堂设在正堂吧,以供亲友悼念追思。”
他此时能为她做的,便是给于氏多些体面,让她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姜守财有些傻眼,哪有妾室的丧事在正堂办的!不过是一个姨娘,死了就死了,难道还要大操大办不成?
腹诽间,却发现裴大人一双淡漠摄人的眸子扫了过来,姜守财被看得浑身发冷,还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声应下,“大人放心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灵堂很快被布置好,白幡挂起,香烛供品一应俱全。
停灵七日,姜晚几乎日夜跪在棺椁前的蒲团上,她身披孝服,面上因草药汁的原因蜡黄黝黑,双眼红肿,泪洒衣襟。
来悼念的人并不多,毕竟于氏早没有了亲人,更是常年隐在后宅,很少出门交际,只有跟姜晚认识的人前来,其中就包括张知州一家。
一见姜晚憔悴的模样,张小姐几乎立刻就哭了出来,低声安慰她许久,直到见父亲对自已使眼色,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姜姐姐节哀,于姨九泉之下也不想见你太难过的。”
姜晚点点头,道了声谢,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来送我娘一程。”
张家人离开,小桃红着眼睛过来,“姑娘,你去歇一会吧,总这么跪着,腿受不了的……”
姜晚摇摇头,“不用管我,我想多陪陪娘。”说着,两行清泪再度划过面颊,砸在衣襟未干的泪痕上。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一连串的咒骂,便见姜守财快步走进灵堂,凶神恶煞地瞪着姜晚,“扫把星!于四娘这个扫把星,她死不要紧,竟连着把徐老板也克死了!”
腾挪出正堂给于氏做灵堂,并不是姜守财本意,不过碍着裴晏川的吩咐,他不敢不做,心里却十分晦气,半步都没踏入过。
今日本是他跟徐家结账的日子,可一去徐家的商行,却发现乱糟糟一团,打听下才知道:徐百万跟范掌柜一起走的货出事了!据说两人在水牢里关了不过四天,就各自咽气儿,眼下尸身还在送回来的道儿上呢。
别说给姜守财结账,眼下徐家一团乱麻,就连丫鬟奴才的月银都没发呢!
姜守财两眼一黑,几乎要气背过去,一股邪火上头,便觉得都是于四娘停灵在正堂,冤魂作祟,给徐家车队捣乱才害死了徐老板!
“贱人!死了都不安生!”姜守财飞起一脚踹在供桌上,烛台供品洒落一地,香灰扬在空中,呛得人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