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好友的父亲与岭山守军相识，冯氏眼睛都亮了，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她，似乎在验证她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姜晚微微一笑，“岭山是北接京城的重地，驻军并非寻常守备，而是四品总兵大人……若我没记错，该是姓罗，罗总兵。”
老话儿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姜晚不知那罗大人到底身高几尺，样貌如何，但架不住他名号响啊！
从那些个打北边过来的行商队说，罗大人查验往来货物极为严格，车上的货跟上呈的单子稍有出入，轻则罚一笔巨款，让人血本无归，重则押进水牢关上半月。
水牢顾名思义，是一个巨大的蓄水坑，用手臂粗细的木栏分隔成一个个单独的囚笼。人关进去，双手被铁链子扣住动弹不得，站在没过胸口的臭水池子里十五日，每日只有半碗水饭，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长此以往，岭山便成了商队口口相传的“鬼门关”，不仅没人敢冒险夹带私货，更是将“岭山修罗”的名号，传进了土生土长在南州城的姜晚耳朵里。
冯氏心头一喜。
冯氏早认定面前的明艳美人儿是沈太傅家的千金，一听她将岭山守军说得头头是道，甚至知晓总兵姓氏，更是毫无怀疑，便把横在心上的事说了。
原来，徐家跟京城也有生意上的往来，这次是要运一批上好的米粮进京，买家是高门权贵，掐着日子口给款子，若晚了交货时日，就会扣掉大笔的银钱。
“从南州到京城，快马加鞭都要半个月的日程，咱们商队都是大车，哪能那么快呢！最快也得一个月！若是在岭山被耽搁了，米粮受潮，损失银钱是小，说不得还有人要折里头！”
冯氏压低嗓子，“买家身份高，指明了让东家亲自押货，这……要是出了点事儿，可如何是好！”
姜晚点点头，怪不得徐百万喝成那个狗德行，原来是以酒消愁。
可她不信徐家要运的是区区粮食，若是坦坦荡荡几十车的米粮，何至于怕一个关卡如耗子怕猫？
这里边儿，一定还有别的猫腻。
可冯氏躲躲闪闪着不愿多提，只讨好笑着求她给想想法子，“七娘，姐姐斗胆求你一次，给家里去封信，请令尊帮着在罗总兵面前说两句好话，通融通融如何？”
冯氏虽未明说，但言语里表明，少不了沈太傅的好处，大大的好处。
姜晚撩了把垂下来的发丝，“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徐家把生意做得这般大，一定有门路走通，哪里需得我效劳。”
冯氏幽幽叹了口气，上吊着的眼梢透出忧愁，“妹妹说得对，东家确实有靠山可倚靠，也指了明路给咱们，可前段日子，京城掀起一股子风浪，那条明路……”
冯氏做了个手划过脖子的动作，“断了。”
虽然路子断了，但上头要的货不能耽搁，徐百万一心想着趁这次送货的机会，再进京求条明路，否则这日进斗金的买卖怕是要落在别人头上了……
关于冯氏口中的风浪，姜晚也听说过一些。
年初，陛下剑指贪腐，揪着一串的巨贪查下去，连泥带土地抓着不少贪官污吏，雷霆利剑毫不留情，脑袋一个一个地砍下去不少，又逐个重新任命了新官。
看来徐百万的那位靠山，也在菜市口掉了些东西……
看冯氏一副热锅蚂蚁的模样，加上听见这次是徐百万亲自押车，姜晚对要运送的东西更加好奇，斟酌道了句，“也不是不行……”
假冒沈七娘之前，她特地打听过沈家。
沈太傅博学多才，探花出身，被先帝点名盛赞文采过人，亲自指给太子，也就是当今的陛下做老师，一路从太子少傅做到如今的太傅，极受陛下尊重，真真的殿前红人，长盛不衰。
所谓“人红，是非多”，在沈太傅身上也有体现，主要就表现在后院丰盈，妻妾成群，并非老太傅是色中饿鬼，实在是仰慕他文采的女子太多，左一个右一个，加起来就十来个了。
好在众女是心甘情愿跟在他左右，后院一片和睦，羡煞京城众多整日夹在正妻和美妾硝烟中的浪荡子。
才子佳人桃花情事，日后再议，总之这位沈太傅在朝中说话的分量，绝对不轻。
因此冯氏一听“沈七娘”这话儿，顿时目光灼灼，充满希冀！
“但是……”姜晚面露难色，说自已需得知道清楚些才好，“说相通融，并非上下嘴皮子一碰的小事儿，若真真是办不到的，我也不好随便应承姐姐。”
这么一说，冯氏不仅不觉得自已被拒绝了，反而觉得好友与自已真心相处，不像那些个不问何事，嘴上通通应承下来，却半件儿都办不成的碎催！于是一咬牙，交了底。
原来徐家面上要送的是布料，实际要通过岭山的，却是盐。
大晋东南琼州诸州府临海，九成的盐都产自那里，再分官盐和私盐北上运往其他州府，官盐不说，那是质量上乘，达官贵人的首选，但价格太高，平头百姓可受用不起，只能买私盐。
私盐虽是质量品相上差了些，但好在能吃且价低，更重要的是，比加工提纯等繁杂工序中浪费过半的官盐相比，量大。
且容易走私。
低价从盐户手里收了盐，再花用些车马人工的银子，就能卖银子，是稳赚不亏的好买卖。
徐百万产业众多，倒腾私盐谋利，姜晚并不惊讶，但没想到他竟有胆子把盐往北方运——
虽然冯氏只说要过岭山，可姜晚不傻。
京城早有经营稳健的盐商，哪里是徐百万一个南州的外地人随便就能分一杯羹的？那么徐家的这些盐，一定不会在京城停留。
这琼州的盐一路向北，过了岭山一路向北，就是匈奴的草原了。
因十几年前的旧事，大晋对匈奴十分忌惮，虽然匈奴的新首领早已俯首称臣，年年上供金银牛马算得上乖顺，近些年再无侵略冒犯之举。
但当今陛下是亲身经历过围城之战的，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匈奴蛮族始终心怀警惕，盐铁等重点物资控制甚严，并不允许私下买卖……
徐百万上头的人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做这种掉脑袋的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