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裴晏川首次抵达南州后不急着入官衙的原因之一，便是想着在民间多走访些日子，看能不能找到十几年前，从京城搬到南州的大长公主的踪迹。
无奈他京城口音明显，太容易暴露，这才暂且放下，打算剿匪后从衙门户籍处发力，彻查南州城。
没想到，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倒是在这事上应验了——
他清剿西山匪患后，竟在山匪头子密室的盒子里，发现了有关大长公主的消息，这才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洪武帝得知后，欣喜异常，登时决定让他继续探查，为方便行事，特地封他为南州御史，亲赐金牌，及先斩后奏之权……
连营见自家二爷立在书案前良久，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敲打着桌面，便知他在思索如何行事，斟酌后说出心中忧虑，“二爷，那庞弩探查了十几年，都言大长公主殿下她下落不明，咱们……”
能找到吗？
后面的话他是放在心里说的，便是担心给主子爷平添烦恼。
依着连营的想法，陛下既是想要迎皇妹回宫，那就该亲临南州，大张旗鼓地贴皇榜，让大长公主殿下知道，皇家还没忘记她！
说不定，这心里一高兴，就不再记恨当年的逼嫁蛮夷的事儿，主动现身了呢！
何必搞这秘密探查的事，看把主子爷折磨得，在马背上颠簸近一个月，不仅人都瘦了一圈，就连侯府都没时间回去……
真真可怜见儿的。
嘿，倒是那姜家丫头心狠，主子爷才进了南州城，就被她安排上了活计，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集结衙差去郭家救人……
正当连营在心里为自家二爷抱不平时，裴晏川终于收回思绪，大步走到书案后，一边展开庞弩盒子里纸张的拓印版，一边吩咐他去寻十七年前南州外来人口的名目，“还有，把上次那幅南州城防图找出来给我。”
裴晏川看着那拓印件上的“五溪街”三个字，眉头逐渐蹙紧。
依着自已过目不忘的本事，并不记得南州城里有这个名字的街道，会不会是庞弩当时对大晋的文字还不熟悉，所以记错了呢？
连营见主子爷看得专注，不敢再打扰，便应了声退出去，又跑了趟后厨，塞了些银子给被迫加班满脸官司的厨子，“劳烦做一碗不辣的汤面送去给裴大人。”
灶房掌勺的大厨看着掌心的银子，无声叹息：得！那不能吃辣的裴大人又回来了……
裴晏川要的资料，直到两日后方找全。
“可不是咱们拖延，只是南州潮湿，文稿受潮都连在一起，一一分开着实花费些时间。”跟在连营身后的户籍官连声解释，生怕有半点误会，自已被“先斩后奏”了……
自从得知裴晏川是御史上位后，这南州官衙上下，俱是战战兢兢，做事半点不敢拖沓，就连审案子时那惊堂木，都砸得比往日更响了些！
裴晏川翻着面前变黄发霉的书页，上面的字迹随着时间和潮气的浸润，已模糊的囫囵成团，即便是累瞎了一双眼，也实在瞧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剑眉越皱越深，终于一把阖上书页，抬眸问，“这户籍衙门里头，可有熟悉十几年前的外来人口名目的？”
户籍官脸色发白，说以前倒是有一个，“后来四哥他上了些年岁，一场风寒没抗住，就……”一对上裴御史的墨眸，紧忙住了嘴，摇摇头说没有。
裴晏川静默无语，起身立在那幅南州城防图上，锐利的目光往复逡巡……两日内，他看这图不下百次，上面街道暗巷的名字俱已滚瓜烂熟，绝无“五溪街”之名。
连营知道他此时心情不爽利，使了个眼色让那户籍官员出去，待只剩主仆二人时，才上前一步，关切道，“二爷，都说人是铁饭是钢，您这两日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当心身子啊……”
见自家二爷闻所未闻，他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又道：“二爷，昨儿属下收到夫人的信，上边几次三番叮嘱属下看顾您的身子！无论如何！您今儿也得出门去，寻个馆子好好吃一顿才行！”
有夫人的信挡在前边儿，连营心中充满力量，甚至敢上前一步，作势就要拉人。
裴晏川却先他一步转身，“说得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既是在过往的记录上寻不到，咱们便出门去！”
出了官衙，裴晏川依着脑中的记忆，熟门熟路摸到城南一条街上，街边酒肆正店无数，各色店招迎风飞扬，映着青天白日，格外漂亮。
再看街面上四处摆摊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擦踵，熙熙攘攘，热闹繁华极了。
正当连营满街寻找京味饭庄时，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含笑嗓音：
“民女给裴大人请安！”
他心里一跳，转头便见面前站着一身穿水蓝色衣裙的细瘦少女，蜡黄黢黑的脸上，还有一块胎记……不是那姜家二姑娘，又能是谁！
姜晚这些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自从那晚裴晏川亲自送她回家，不仅姜守财忌惮新上任的御史大人，不敢找她麻烦，就连损失三百两彩礼银子的孙氏也只能暗自憋气，却半点不敢打坏主意。
倒是姜双琳几次上门找茬，细数姜晚的不是，甚至扬言让她赔彩礼银子！
若是从前，姜晚一定秉着息事宁人的心思，插科打诨蒙混过关，给自已和娘求些太平日子过，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不会再惯着姜家任何人。
当下一把抓住嫡姐扬在半空的纤细腕子，狠狠一扭，冷笑说王婆子得了银子，正嘚瑟得欢极了，“要不要我拉着她去官衙走一遭，也问问裴大人造谣伤人该落得个什么罪名！”
此言一出，姜双琳顿时脸色发白，狠狠抽回手，头也不回地溜走。
姜晚心中知晓她急要银子所为何事，无非是跟杜家的婚期快到了，想着自已那些微末的嫁妆银子，生怕日后在婆家吃亏嘛！
不过嫡姐吃亏还是享福，跟姜晚可是没什么关系的。
如今她的好日子都是拜眼前这位湛蓝锦袍的裴大人所赐，既然这么巧在街面上遇见了，自是要维系一番，否则日后如何继续扯他的虎皮做大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