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连夜请回的郎中看过于氏后,确实下了离魂症的诊断,但面对姜晚何时能痊愈的问题时,却一直摇头,说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小桃急得跳脚,“这叫什么话?是三日五日,还是半年一年,总得有个期限不是?”
郎中叹口气,“离魂症嘛,这魂儿都在老天爷手里攥着,谁能讨得回来?说不定哪天老天爷发了善心,就放回来了……”
小桃觉得这郎中在蒙人,“姑娘,咱们再请别的郎中来看吧……”
姜晚点点头。
几天之内,前前后后有八个郎中来看过,胡子一个比一个白,资历一个比一个老,医术也是愈发精湛,结论却相差不二……
来自西域的老郎中挨着桌边坐下,喝了口放凉的茶水,笑眯眯道,“依着老朽看,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不好。”
不等姜晚答话,他继续道,“你阿娘嘛,有不想记起来的事儿嘛,你又何必强逼着她想起来?难得糊涂嘛!”
不知内情的小桃认为他这是治不好病的托词。
姜晚却觉得,说得也没错。
如果娘想起在徐家发生的事,该会怎么样呢?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于是她定了这位老郎中替于氏医治,每日一次。
接下来的日子,跟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整个姜家陷入一种奇异的平静祥和中。
姜守财和孙氏没来找过麻烦,甚至没再给她脸色看,姜晚也没有哭闹,只平静乖巧地待在院子里,一边精心照顾于氏,一边准备出嫁。
不过,她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
一个庶女,嫁进漕帮做妾室,不需要像样的嫁妆,不用定制的头面喜服,也不用八抬大轿……依照孙氏的说法,“五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小郭老板会安排喜轿来接你,到时你就从正门走出去,大大方方出门去。”
呵。
一顶小喜轿,还说什么大大方方呢?
就连跟着小轿送亲的仪仗鼓乐队,都是姜守财要添置的,不过为了给脸上挂些面子,怕被人指责他拿庶女去送人情罢了。
姜晚心里明镜一般,面上却是一片平静,无论孙氏说什么,都开口应下。
于氏的状态仍然不好,虽然没像那晚一样疯狂尖叫,可胆子还是小,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她藏起来。
她不记得自已的名字,不知道自已身处何方,更不知道自已已嫁人生子……心智只停留在五岁左右,整日只想着采花扑蝶,就连辫子都要扎成双髻。
或许她还残存些曾经的意识,于氏只信任姜晚和小桃两个人,甚至连睡觉时都要攥着她们的手,见到姜家其他人时,几乎吓得要哭出来。
即便是面对日日都来的笑面郎中,也是怯怯的,紧着往姜晚身后躲。
姜晚便耐心地哄着劝着,说老郎中是天上的星君,特地下凡来寻她玩的。
于氏却不信,眨着漂亮却空洞的眼睛,“他是坏老头,要抢我的晚儿做小妾呢!”
姜晚心里一热,几乎要哭出来,“你的晚儿……是谁呀?”
于氏愣住,眼中满是慌乱和迷惘,喃喃着一遍遍重复,“我的晚儿……晚儿……是谁呀?我是谁呀?谁呀?”
……
熬药的原因,院子里终日弥漫着难闻的药味,连带着气氛也是沉沉的,小桃常常一边熬药,一边掉眼泪,眼睛始终红红肿肿的。
就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稳,时常流着眼泪醒过来,在院里独坐到天亮。
三个人中,似乎只有姜晚是最平静的,甚至时常跟老郎中一道,在后院竹椅上喝茶闲谈,“老先生,小桃整夜不眠,劳烦给开点安神散呗。”
老郎中口中茶香满溢,答应得很痛快,“明日嘛,给你带过来,每次一包,不可服多。”
他很喜欢这个聪敏的丫头,便劝慰她想开些,不时拿出他诊治过的离魂症病人当作例子,“这个病嘛,就是很玄乎的嘛,十几岁的小丫头掉山坳里,吓得两年说不了话,第三年突然好了嘛。”
见姜晚不以为意,老郎中被激出了好胜心,一连说了好几个真实案例,直说得口干舌燥,对方仍是淡淡的。
老郎中清了清嗓子,又讲了一个事,说自已年轻时曾入镇守西域的定远将军府行医,“这么想起来,大概有十多年了嘛。”
“那定远将军的夫人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嘛,整日呆呆傻傻的,水米不进,话也不会说,那模样嘛……”
老郎中捋了捋胡子,指了指屋里,“比你阿娘严重多了嘛,几个说她中了邪术的郎中,都被将军打出府了嘛。”
说到这,他有些骄傲,说只有自已诊出那夫人是离魂症。
“那夫人嘛,是因为儿子和媳妇都死啦,哭得死去活来几日,昏过去再醒来……就这样了嘛。”
姜晚想到于氏也是昏倒后醒来发病,倒是有些兴趣,问他后来怎么样了?
“那夫人喝了八年的药嘛,离魂症倒是稳住了,不仅能认出丈夫儿子,还能抱抱小孙子!可惜得了别的病,缠绵病榻不过半年,就撒手人寰了嘛。”
老郎中长叹一口气,道了句好人不长命,“我就想嘛,如果她再多喝个两年的药嘛,说不定就能好起来嘛,都是命!都是命!”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相识时间不长,但老郎中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姜晚还是第一次从这张老脸上看出些别的情绪,饶有兴趣问,“该不会是你医术不精,耽误了那夫人吧。”
老郎中一下子直起腰板,神色郑重无比,“不可胡言!”
他说,那时候他还没出师,是跟着师父一起行医,“就算我医术不佳,但师父可是在世神医,绝不可能出错!”
说完又一叹气,“云将军多好的人嘛,怎的就这般命苦……”
他后边嘀嘀咕咕的话,姜晚听得不是太清楚,因为于氏正拒绝喝药,一直哭闹着要见她,姜晚赶紧起身,临走时留了老郎中一起用晚饭,还让他下次来时带上两个小药童一起,“我娘整日喝的药,都是他们在抓,我总要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一连三日,老郎中都带着两个小药童前来,且留下用了晚膳。
第四日,老郎中跟药童三人照例用了晚膳离开,在大门前却被刘管家拦住了,“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