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仁十二年后,皆空每年都会云游至南州小住,与云羡夫妇相聚。
“老衲曾有心劝殿下回到京城,无奈她一向心智坚决,打定的主意无可转圜,后来便说习惯了南州温暖湿润,想让孩子在那里生活。”
追思过往,皆空严眼含深意看向姜晚,“老衲这才知道,原来殿下已身怀六甲。”
每年五月初太后寿辰,皆空必得赶回京城参加庆典,诵经祈福。
因此。
洪武二年,皆空在京城参加过庆典,处理过一应寺中事务后,再返回南州时已是七月。
想着大长公主即将临盆,他第一时间赶到五溪街,却发现大门虚掩,一缕血腥味从中蔓延出来……
姜晚忍不住蹙起眉头,朱唇紧抿。
云在野亦是唇间紧绷,眼中一片悲痛。
皆空念了句佛号,长叹道:“院中鲜血淋漓,殿下倒在血泊中,毫无声息……”
他连忙渡真气给她。
李华仪艰难醒来,但气息游离,只来得及交代自已的女儿已经被丫鬟带走,请皆空大师多看顾一二,“师父……不要,让他们,知道她的存在……”
从此,每年除了三月到六月、和春节,普渡寺的住持皆空大师都对外称云游,其实便是在南州,化身一个姓吴的算命先生,整日蹲在街角,只为看护那个姜姓商户家的庶出二小姐姜晚。
只为了关门弟子大长公主的血脉延续。
这个秘密,他放在心底二十年。
姜晚泪眼朦胧,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大师恩德,姜晚绝不敢忘。”
皆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是跟佛家有缘的孩子,老衲与你相识一场,亦是一场造化。”
虽然当年的事实碎片被还原了一些,可当年的凶手到底是何人?
还是不得而知……
云在野点点头,“当年羡儿在南州的消息,只告诉了云鹤一人,说待妻子生产会传信告诉他是男是女。”
云家子嗣不丰,云家两兄弟打算待这个孩子诞生后,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云在野。
云鹤打算给弟弟一个惊喜,约莫着弟妹的预产期时间,从西境边陲日夜奔袭到南州,趁着夜色潜入后,却发现弟弟家中血流成河,空无一人。
云在野看向皆空,“如今方知是大师替殿下收殓尸身,妥善安葬。可羡儿仍是下落不明……”
当年,云鹤直觉一定是出事了,想要搜寻些蛛丝马迹。
依着自已对弟弟的了解,他终于在宅子的一处暗格里,发现了半块染血的云锦……
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云在野继续道:“云鹤暗中打探,听闻有个姓徐的纨绔似乎上门纠缠过几次,当晚便提着刀找上了门,不想那家倒是消息灵通,连夜逃了。”
姜晚恍然大悟。
怪不得徐百万逃得那样利索,更是销声匿迹多年,原来是被云鹤将军给吓跑的……
送走两位老人之后,姜晚独自在后院坐了很久,始终若有所思。
……
翌日。
夜半子时。
镇抚司刑狱。
自吃过晚饭便浑浑噩噩的盛铃忽闻一声轻笑,猛地惊醒,便见面前空中竟漂浮着一个女人,一袭白衣,披头散发。
“铃儿,好久不见。”
女人声音缥缈,仿佛隔着千万层纱帐,隐隐约约飘进耳朵。
盛铃眯眼望去,待看清她面容时,先是一惊,接着整个脸变得狰狞扭曲,“是你,李华仪。”
这么多年,盛铃第一次梦见李华仪。
见她容颜一如往昔明艳美丽,自已却已年老色衰,美貌不再,盛铃登时怒火中烧,许久不曾有过的嫉妒和怨愤再次充斥心间,恨得她咬牙切齿,眼神也愈发阴鸷。
“铃儿,下面好冷,你来陪陪我吧。”
李华仪飘在半空,唇角轻轻勾着,像以往那样笑得凤仪万千,“来陪陪我吧,还有阿羡……”
“不许提羡哥!”
盛铃怒吼着打断她,声音顿时尖利无比:“我不许你提羡哥!如果不是你……如果没有你,羡哥一定会爱上我的!一定会的!”
"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贱人!你什么都有,你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你为什么不肯把羡哥让给我啊?"
盛铃一边喊,一边试图抓住什么扔向李华仪,可惜手边只有干枯的稻草……
一时间,牢内干草横飞,烟尘弥漫。
李华仪神色不变,仍是微微笑着俯视她,“铃儿,只为了得到阿羡的心,你就狠心下手杀我吗?”
“杀你?”盛铃拢了把头发,笑得阴险,“我不仅杀你,还要杀了你的骨肉!”
“你贱,跟我抢阿羡。你那女儿姜晚也贱,跟容儿抢裴晏川,你们母女两个都该死!我一定尽快送她去陪你!”
“当年……”
盛铃冷哼一声,眼中含泪,陷入回忆,幽幽道:“我没想伤害羡哥的,我只想杀死你和肚子那孽种!可羡哥他……明明知道自已一人之力,是敌不过我带来那么多高手的,却还是死死守在你门前!”
盛铃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诡笑,“那么多刀砍在他身上,满地的血……可他半步不退,他便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可是……”
她目光一转,阴恻恻盯着李华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爱我呢?明明我才是最爱他的人,我把一颗心都捧给他了!”
盛铃伸出胳膊,直直指向半空,“而你!李华仪!你只是个委身蛮族,破了身子的下贱货!你根本配不上羡哥!”
沉浸在旧日回忆中的盛铃突然看见“李华仪”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笑……
狡黠。
刁猾。
好似一只滑不溜秋的狐狸。
“瞧,我说的吧,这不一下就诈出来了,快把我放下来吧。”姜晚扯了扯身后的绳子,转头道。
盛铃拧起眉头,一时有些不解。
紧接着,响起一阵杂乱脚步声,旋即十几只火把在周围迅速燃起,将囚室映得灯火通明。
囚室大门打开。
禁军开道。
洪武帝和太后走进牢中,冷冷看向一袭囚衣的盛铃,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