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誊昱虽说常年在外,但偶有闲时,还是爱在府内养花莳草,所以府内各个地方都种得有好看的奇花异卉。
正厅出来朝南走,过了月亮门这里有一片小池塘,池塘边绦丝垂柳,青苔掩阶延伸出一条羊肠小道,道边栽有长青不败的湘妃竹,故以此刻展目望去,犹如明媚的春。
惜宣因为一直候在外室,所以对方才正厅发生了什么事是一概不知,只能凭着自家小姐的脸色揣测......“小姐,这提亲的事......”
沈荣锦开口道:“这里的湘妃竹倒是长得不错,我们去前面坐坐。”语气淡淡的,丝毫不提方才所生之事。
沈荣锦既明显摆出态度不愿说,惜宣只好回道:“是。”
随后默默扶着沈荣锦到了石凳上坐着,看湘妃竹丛丛林立,任清风徐自吹来。
没过多久,林姨娘扶着惜苧从曲径通幽的小道走了上来,见到沈荣锦,脸色温和道:“大小姐。”
沈荣锦清浅一笑,指了面前的位置,道:“林姨娘,请坐。”
林姨娘入了座,今日她身边跟着的是惜苧,估计是出来风大,林姨娘套了件青灰色云锦斗篷,一如既往地素净,衬得十指如青葱般水嫩。
两人此刻倒没顾忌这有下人在,直言就说了。
“好端端的也不知道为何冒出个蒋大人。大小姐,如今打算怎么办?”林姨娘坐在石凳上,清风将她的鬓发吹得有些凌乱纷杂。
沈荣锦打量着道路两旁许许多多的湘妃竹,不以为意地说道:“你没看见她们的心思?不管是谁,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还是照着我们原想的那样,把庚帖换了。”
惜宣听着心一惊,换庚帖?换谁的?
林姨娘神色复杂地抿紧唇,道:“......其实以大小姐的才智,还有老爷对大小姐的疼爱又何须走到这个地步?”
沈荣锦收回了视线,迎着光将目光放在林姨娘的脸上,嘴上笑却不似笑:“所以我便要因为我可以,我有这个能力,所以就要去收拾这个烂摊子?林姨娘,这是不是有些说不通?”
林姨娘这下说不出话了。
是的,就好同是你家财万贯,跟你打不着八竿子的贫苦人家出了事,因为你有钱就必须去救济,断然是不成理的。
沈荣锦转回头,牵了牵衣领子,继续道:“我之前也警醒了沈荣妍的,是她自个儿没放在心上,既然她没当回事,那我又何必把这个当回事,这后果我又何必替她来收拾。林姨娘,你说是不是?”
林姨娘手上攥着一串佛珠,她抚上去,微微有些冰凉,念经避世如此多年,自己之前什么性子其实早就淡忘了,对于许多事,就好比面对那些下人捧高踩低,只说一句算了,便就真的让它算了,这么计较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可是,她又想起方才沈荣妍和莫姨娘的那些话......
总归都是前世孽今生债,缘来缘去总要报的......
林姨娘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大小姐......马上要到诵经的时候了,我便先走一步。”
沈荣锦面上又回复如初的浅笑。起身送她,待林姨娘和惜苧的身影消失不见,惜宣这才忐忑地问道:“小姐,这是要换谁的庚帖......二小姐的?”
沈荣锦翘了翘嘴角,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这莫姨娘和沈荣妍此番作为不过想把我早早嫁了,坏我的名声,我岂能就这么任由她们拿捏。”
惜宣闻言惊骇,随即却突然高兴地道:“反正这庚帖上写的是谁,谁就是要姻亲的人,这即便传出名声,到时候大家只看着谁嫁了出去,便会把这名声扣在她的头上!奴婢觉得小姐这计策出得极好,这莫姨娘和二小姐总是在背后做阴损的事,也该让她们自食其果一下了。”
沈荣锦挑了挑眉,对此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行事偏执。”
惜宣笑嘻嘻地道:“哪会,即便大小姐做的事十恶不赦,但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怎么都觉得您是对的。”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沈荣锦有些忍俊不禁,“我倒没见着你这么会说话......”
惜宣乐呵呵地笑,心中也明白过来,为何小姐要去找林姨娘,虽说沈府主事的莫姨娘,但嫁人一事,除了老爷,便是林姨娘最有资格过问的,这庚帖倒时要怎么交到那媒娘手上,林姨娘只稍稍动些小手段便尽可成功了。
惜宣越想越觉得自家小姐这招出得厉害,真是应了那句自食其果的话!
沈荣锦好容易才止住笑意,说道:“出来也是有些时间了,冯妈妈估计在院子里等得着急,先回去罢。”
原来小姐在这儿坐着是为了等林姨娘......
惜宣暗自嘀咕着,却是扶着沈荣锦回了町榭阁。
......
竹雅榭这边,沈荣妍将之前的事都细致地同林姨娘说了一遍。
林姨娘听完倒不惊讶,在她看来,刺绣也好,绣娘也好,这些不过是一些小把戏,撼动不了她任何地位。
她实在是太了解沈誊昱了,商人的面目,骨子里依旧是迂腐的文人。
经商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成就,最主要的还是在于其对茶叶的精通,而不是在商道上的精通,并且所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沈誊昱即便在外如何的呼风唤雨,回到了后院,还是一股脑儿的摸浑水罢了。
所以,也多亏了沈誊昱的钟情祝氏,要不然沈誊昱再纳几个人进府,可能自己就不能对这样的事而自信满满了。
沈荣妍心里还是牵挂着自己及笄的事,忐忑地问道:“娘亲,沈荣锦现在知道了这事,我们该怎么办?”
莫姨娘不好气地看了沈荣妍一眼。“你现在知道问我了?”
沈荣妍神情讪然。
莫姨娘有些可气地道:“那沈荣锦若真的敢抖出那两个绣娘的事,早就说了,还会跑到你房里七拐八拐说那些话?你也不想想,说了对她有如何的好处?即便沈荣锦不顾及这些,又能奈我何?即便你父亲疼她,我毕竟伺候他十几年,这样的情分,难不成你父亲还会因为沈荣锦休了我不成,大不了收了我的管沈府的权利,冷落我些时刻罢了.......”
沈荣妍被莫姨娘点醒,面色一白,继而又庆幸自己并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有些庆幸地道:“娘亲说的是。”
庆幸之后,沈荣妍又开始忧心道:“娘亲,那......我的赞者还是沈荣锦?”
莫姨娘把茶杯重重地放回了桌上,声音透着寒意:“方被你这么一掺和下来,全看你父亲时候会不会应了那蒋大人的亲事罢,若是没应,怕老爷会为了辩清沈荣锦的名声,更坚定了沈荣锦当你赞者的想法......”
似乎是想起什么,莫姨娘又道:“上次老爷生辰筵席上,你不是和那太子太师的嫡女安茹素有过番交谈?你可否写了帖子请了她来当你的赞者?如此一来,即便老爷要虑着沈荣锦,但不免要顾着安大人的女儿的面子。”
沈荣妍小脸一红,嗫嚅道:“哪有什么交情,上次不过是在途中碰见了,让我捎了句话问候老夫人罢了。”
其实沈荣妍说得粗泛了,那日自己本是和太仆寺下牧监的小女儿谈得盛欢,后来那安茹素来了,自然要上前说话巴结一番,但那安茹素性子太傲冷,自己都那么吹捧她了,她却是眼神都不曾有过变化,最后才那么轻飘飘地抛了一句,替我问候周老太太一声,教养得......不错。
沈荣妍想到这里就想咬牙,安茹素之所以说这么句话,全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父亲稀罕长姊,所以我从小都是被老夫人养大的,和老夫人比较亲近。”
莫姨娘没听出沈荣妍语气里的别扭,只道说:“这安茹素是什么性子?平常和那些皇子王孙一块儿读学的,接近天颜,所以向来都是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的,能说得上一句话,被问候一声都证明是瞧得上你。”
沈荣妍哪里不知道这些,不止京城中的女子各个都以安茹素为学习的典范,就连自己从小都是听这个名字听大的,三岁便能歌赋,获得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喜爱,五岁便和皇子王孙同一屋檐下学读。
沈荣妍低头玩儿起袖口上的钮扣,心里的嫉妒和羡慕逐渐翻涌成海,若要有那么一次能够比得过这个安茹素便好了......不过转念一想,沈荣锦是嫡女又如何?还不是比不得这安茹素,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
如此想着,沈荣妍心里顺气儿多了,望着眼前的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也是格外顺眼了。
然而莫姨娘这边还仍旧有撺掇沈荣妍给安茹素写帖子的意思,沈荣妍好几次都想道明那天的事情,却次次都作罢。
等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在不自觉的时候,已经应了要给安茹素写帖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