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和在发泄情绪的时候,顾熙然默然在旁,看着纪丹青替舒欢查看伤势,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他真正平静了下来,低头坐在草地上生闷气时,才缓缓开口。
“闹够了?”
他的语气很淡,同他的神情一样,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天气。
顾熙和一愣,随即倔强的扭过了头,不理不答。
顾熙然不以为忤,仍是淡淡道:“我身子弱,因此练武来强身健体,你跟着练是为了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没指望着能得到回答,因此看见顾熙和紧抿着嘴唇,就替他答了:“你是为了好玩,为了学点武功好出去威风显摆!可是没想到练武竟然这么辛苦危险吧?心里萌了退缩之意,又拉不下脸说不练……”
“才不是!”顾熙和愤怒的打断了他的话,一张脸涨得通红。
顾熙然一挑眉:“恼羞成怒了?”
“没有!”
“那你发什么脾气?”
“明知道还问我?”顾熙和怒冲冲的顶撞回去:“气你们不管我死活!”
顾熙然挑了眉,语带微讽的反问了一句:“不管你死活?”
“对!把我一个人扔在峭壁上,压根就不管我!”
“你先搞清楚一件事。”顾熙然提了声道:“是你说要练武,我们才让你去攀那峭壁,难道你还以为你坐在这里不动,武功就会自个跑到你身上去不成?”
“那也不能这么个练法吧!”顾熙和愤愤道:“万一我失足摔下来,人都死了,还练什么?”
顾熙然一笑:“那你摔下来了吗?”
“没有……”顾熙和一愣:“但我是说万一!我没摔死是运气好,万一运气不好呢?”
顾熙然先没作声,只是伸手从杜秋那里拿了一串有些烤焦的蚱蜢,微皱着眉头咬了一口,嚼了两嚼后咽下去,将那串蚱蜢递到顾熙和面前:“你要不要尝一口?”
“不要!”顾熙和抬手就将那串蚱蜢给拍到了地上:“这是人吃的东西吗?亏你咬得下去!”
“是啊!”顾熙然转着手里的蚱蜢串,淡淡道:“杜秋要不是怕你失足摔下来,早就去别处打野味了,用得着在这附近逮蚱蜢么?你以为他爱吃这个啊?”
闻言,顾熙和立刻睁圆了眼睛,目光里带着极度的惊讶。
他转头往杜秋那边望过去,却见杜秋那张白板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除了偶尔翻动一下手里在烤的鹌鹑,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顾熙然说完了想说的话,也不再理他,手枕在脑后,仰躺在地上,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
沉默。
面对这种情况,顾熙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是微张着嘴,坐在那里发愣。
这时纪丹青已经捣烂了一两种草药,敷在了舒欢的脚踝上,替她缓解了些疼痛。
舒欢痛过了劲,拿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了顾熙和一眼道:“你还是承认吧,这事压根就是你自己小心眼。”
顾熙和气的不是她,因此盛怒之下将她推伤了,心里多少有点内疚,但小心眼三个字着实不太中听,他还是不满的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哪里小心眼了……”
“难道不是吗?”舒欢糗他道:“不说杜师父,就是你二哥,他蠢到带你出来,不将你完整带回去的地步了吗?方才我替他梳头时就留意到了,他嘴里说着不管你,其实总往峭壁那边看,要是你真出点什么意外,我看他们两个都是头一个冲上去救你的,分明是你自己小心眼,别人对你好你都感觉不到,还乱发脾气,说人不管你的死活!”
……
她每说一句话,顾熙和的脑袋就往下耷拉一点,说到最后,他的头都快贴到地上去了,生平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好像,真的是他自己误会了……
但是他怕高啊!杜秋是个外人,不管他也就算了,连顾熙然都不管他,还说怕高没关系,多攀两次峭壁就能治好了,说完,他就独自攀下去了,丢他一个人在上头……
这种举动当真激怒了他!
自小到大,他受到的宠爱都是来自长辈,家里兄弟姐妹虽多,但没有一个同他交好,就连与他一母同胞的姐姐顾芸,他都嫌啰嗦没劲,很少搭理,因此玩伴只有染墨和涤砚两人,偏偏他们是书僮,有身份隔着,主仆规矩怎么都少不了的。
如今好容易发现原来长年病弱,足不出户的二哥如此有趣,又不像大哥是长子,天生有继承权,独得老爷的宠爱,令他本能的排斥,于是他心里不由的生出了亲近感,一天下来,有事没事的总要往生梅阁那边跑上两趟才觉得畅意。
被想要亲近的人漠视抛弃了,无疑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何况这人还是他的手足,在家里他唯一喜欢的兄长……
综上原因,让顾熙和一直觉得自己愤怒有理,因此方才的言行没有给人留下任何余地,没想到此刻被顾熙然和舒欢三言两语说得惭愧,尴尬的反倒是他自己了。
“我……”他很想道歉,可是这种向人示弱的事他从没干过,很是不好意思,尤其是先前他口不择言的让杜秋滚蛋了,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接受他的道歉,若是不接受,他岂不是要更加尴尬?
不过比起尴尬来,他更怕顾熙然生气,从此往后不再理他,那就没人带着他玩了。念及至此,他还是走到杜秋面前,涨红着脸道了歉:“杜师父,我……我方才说了不好听的话,你别……别放在心上……”
“噗——”舒欢生怕敷在脚踝上的草药被蹭掉,正在拿帕子包裹,听见他磕磕绊绊的婉转道歉,再回想起初见他时,他那一副不可一世的顽劣与傲慢,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想这笑声倒替顾熙和解了围,有人搭理他,哪怕是笑他呢,都让他感觉没那么难堪了,于是立刻扭头怒视她:“笑什么笑!”
“笑你连道歉都不会啊!”舒欢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方才那行为都算是忤逆不道了,起码得跪下给杜师父磕三个头,这道歉才算有诚意吧!”
要跪啊?还得磕头!
顾熙和拧紧了眉头,原本不太情愿,但目光恰好落在舒欢那肿成馒头似的脚踝上,心里的内疚不由重了三分,再看顾熙然,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压根就不瞧他,于是心一横,当真一掀衣摆,道一声:“杜师父,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他说着就要跪下去,没想杜秋忽然伸手过来托住了他,淡淡道:“道歉就不必了,我说过,拿了你们家的银子,你们怎么使唤都无妨。”
这样最好,银货两讫,不欠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