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确认完伯懿浑身上下并未藏毒,也没有利器之后,这才摸出了一封过所并一张崭新的照身帖,简单查看后,递给了玉浅肆。
“司尹大人,是户部刚开始推行的照身帖东西应是真的。”
伯懿眉梢微挑,挑衅地看着玉浅肆,仿佛在说:“老子的身份没问题。”
“洪州人士,伯懿。”
玉浅肆清亮的眼眸满含兴味,越过过所,打量着伯懿。
“那个‘巍然书院’的伯家?”
伯懿此刻口不能言,只能用别过头去这个动作表达自己最后的倔强:
与你无关。
气度清绝却像从军之人,遍身粗犷桀骜却来自巍然书院?还真是处处透露着诡异与矛盾。
广安侯府连“贼”都这么与众不同,可真是让人期待更多的惊喜啊。
其实,早在看到他的第一刻,她便知眼前之人绝非那种会乖乖配合的人。
但这类人往往也是她最喜欢的,一旦想法子击碎他们的防线,定能从他们口中撬出更多更有效的线索和消息。
因而,玉浅肆丝毫不急,从容地将两份文帖收入怀中。
莫要以为照身帖没问题,就找不到突破口。
在看到它的第一刻,她便已经察觉出了问题所在。
一个不在户部三条首规规定中的人,如何能在此刻拿到新的照身帖,大摇大摆进京?
只是当下还未到分说之时。
缓缓转身,四人这才一前三后地朝着侯府别苑的正门走去。
也绝口不提下巴归位之事,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伯懿内心忿忿,哪怕是算上十年前第一次上阵杀敌,他此生也从未如此狼狈过。
几息之间,已把面前缓缓而行的女子在心里骂了不知几个来回。
四人刚走出没几步,寒风簌簌,一苍老的哼唱声若羽缥缈,似是轻声轻语却又清晰无比地跃过了院墙,落在了四人耳中。
“爱之切莫问归期,有道是静候佳音,只待续写青史章回,与君再联袂。”
京戏《程氏碑》选段,唱的是十年前为国捐躯的程家军奔赴战场前与家人诀别之景。
在此荒凉夜中,别有一番风味。
只不知唱与谁听。
伯懿心头一震,听到唱词先是微微松了口气,继而警惕地盯着玉浅肆的背影,生怕她要一查究竟。
他浑身紧绷,目光紧锁红色背影,只要她令动,他拼死也要搏上一搏。
风再起,红色的衣摆若风似水般潋滟,轻柔的清香再次萦绕,方才老者的轻声细语好似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只从玉浅肆处传出细微悦耳的叮铃声响。
两个无涯卫都知,那是玉浅肆戴在右手食指上的翠玉戒指——玉里乾坤。
玉戒设计精巧无二,共分上下两层。
表层是有许多形状不一的镂空玉层,嵌套在底层玉戒之上,可转动。
每每转动,都会发出叮铃的声响。
玉浅肆思考之时,常喜轻轻拨动表层的戒指,听着悦耳清鸣。
风停,丁铃声也骤然消消失。
她再次迈步。
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亦没有疑问。
伯懿惴惴不安,而前面那个女子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面上盛满了笑容,心中满是思量。
伯家人,程氏碑?
今夜的广安侯府,甚有意趣!
林深站在侯府门外不远处,焦急等待着。
看到玉浅肆真抓着了人,吓了一跳。
“这还真有贼啊?”
“这就是你的第二步?哎呀,早就听闻你捉人一绝,我也想见识见识来着。真是浪费了这次绝好的机会!”
再走近一看,伯懿虽衣着狼狈,但清眼巍眉,端得是一副万中无一的好皮囊,且风度无二。
只是如今口不能言,眉头紧蹙,眼中冷意似是要将面前的玉浅肆剜个洞才罢休似的。
他不禁犹疑,“这这,真是贼?”
这容貌,这气度,若说是玉浅肆打晕了一个前来侯府吊唁的高门公子,他也是信的。
玉浅肆打断林深的喋喋不休:“说重点。”
她让林深于此处蹲守,可不是让他继续聒噪的。
林深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我一直在门外盯着,侯夫人的确如你所言,一字不落地完成了第一步”
玉浅肆梨涡渐深,一副小猫嗅到了鱼腥味的兴然,“有意思。”
林深忍了忍,最终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实话说,我不想老问你问题显得我特别蠢笨,但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今夜明明一直与玉浅肆同在一处,怎么就看不懂呢?
玉浅肆朝着广安侯府努努嘴,“随我走一遭,你就知道了。”
林深浑身冷汗,一把抓住玉浅肆的袖口,又觉失礼,连忙撤手,急得直跺脚,恨不得立刻敲开城门抓着她连夜回京。
“你知道广安侯府大门朝哪儿开吗?”
“谁都知晓朝中如今自诩‘清流’者,都是先后一党的。能在出殡前夜与主人家一道守灵的,无一不是至交!”
“而你!朝野内外无人不知你是齐国公府的人。那儿对你来说就是龙潭虎穴,你现在去,就是羊入虎口啊!”
林深与玉浅肆私交很好,他自然知晓玉浅肆不喜欢这种朝堂之上的盘根错节,但她不喜欢,并不意味着可以不牵涉其中。
二人却未曾察觉,身后被林深已视作“死人”的伯懿,听到林深的话后浑身一凛。
玉浅肆知晓林深是担心自己,但他急得跳脚的模样的确有趣。
“广直,你好歹是一城父母官,别这样毛毛躁躁的,小心被人看到了折了你的威望。你放心,我今日所为,不是羊入虎口,而是——”
“——杀鸡儆猴。”
既敢利用我,就该承受该承受的后果。
语落之处的四个字,已经从淡淡的笑意转为冰冷彻骨的杀意。
“走吧,请你看场好戏!”
是局还是戏,亲眼看过便可分辨。
话音将落,角落里两队一身黑衣,列队整齐的无涯卫快便利落地跟在了玉浅肆身后。
林深看到面前两列黑衣,快要哭出来了。
他早该想到,除了齐国公府小公爷,玉浅肆寻常从不会因为任何事委屈了自己。
更不可能孤身直闯广安侯府。
可大半夜带着提刑司的精锐去侯府灵堂?
“——你这是去解决问题,还是找问题啊”
“我这个人啊,最不喜欢委屈自己。你也说了,这广安侯府是‘龙潭虎穴’,而我是在‘羊入虎口’。那我当然要多带些人马了。”
不然孤身前去,白白受人折辱吗?
玉浅肆笑起来,双眼弯成了两道月牙。
林深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每次这么人畜无害地笑,必会有人遭殃。
看玉浅肆将要走远,他瘪嘴想了想,反正这戏,看与不看都要演,不去看也太吃亏了!
一溜烟儿跟了过去。
还不等广安侯府的小厮通报,玉浅肆便带着浑身煞气的无涯卫十分不客气地冲进了前厅。
前厅众人在看到玉浅肆身后两列“乌鸦”卫后,也是惊怒交加。
“玉玉浅肆!你来做什么?”
广安侯吞下了“罗刹”二字,惊颤着怒斥,在看到林深之后,更是惊疑不定。
玉浅肆含笑的杏眼一一掠过厅中众人。
吓得所有人立刻在脑中过了一遍自己的近来所为,难道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了她手中?
两个无涯卫搬过一把圈椅放在正中,玉浅肆好整以暇地坐下后,才故作惊异。
“侯爷竟不知?今夜贵府夫人着人登门相求,说丢了贵重物事,需要玉里馆相助。我应了此事,答应帮她寻找失物。这不,来履约了。”
身后两名黑衣无涯卫押着伯懿上前。
伯懿看到满堂众人,心下惴惴,低着头小心地在人群中搜寻着,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冷着脸静观后变。
如此一来,那身清贵的傲然风度泠然而泄,让众人难免侧目以观,小心打量。
广安侯虞风却不以为然,面色铁青。
玉里馆办事,需要无涯卫相护?
早就听闻这玉罗刹油盐不进。
今夜侯府新丧,一进门便杀气腾腾,在虞风看来,这些分明都是下马威。想到此处,气得虞风肝儿直疼。
侯夫人小张氏在玉浅肆进门的一瞬便面色苍白,她饶是没想到,玉罗刹会如此直接。此刻看到侯爷愤怒的目光扫过来,不得不站出来打着圆场。
“对不住了,各位。我今夜兰车苑遭窃,其他都不过身外之物,丢了也不算什么。”
“只是姐姐临去前留给我的一枚遗物,与侯爷为我家穆儿寻得那枚琥珀也都一同不见了踪影。这些虽不值多少银钱,但都是家人的殷殷爱护之情,不忍丢弃。但又怕大肆寻找,惊扰了诸位贵客。”
“听闻玉玉里馆馆主今日恰巧在南安,才想着求她帮忙。可没想到,还是惊扰了大家。实在是对各位不住。”
说罢,微微一福,低头做悔然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