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略显尖细的男声,似是带来了新的希望。
盛知春微掀的眸光,急切的定格在掀开的帘角处。
车帘口却是昏暗不明,让人看不清马车内那人的长相,堪堪只能从拨帘上劲骨的手指,粗略判断出,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
难道,那就是传说中可怕的九千岁?
盛知春的呼吸不自觉屏住。
而马车内的人,斜睨过去。
就看见了在火红斗篷映衬下的一张花容月貌。
她小脸圆润,似鹅蛋,有着国泰民安的大气脸型,格外出挑。
水眸澄亮,眼尾一颗细小的红痣,鼻翼坚挺,柔美无瑕。
既有稚嫩的孩童朝气,亦有几分婚嫁女子的娇美。
肌肤更是赛雪那般,肤脂香腻,真真的要与这铺天盖地的白雪一较高低。
端的是美姿绝伦。
他视线极快的在盛知春旁侧扫视了一下,眸底蕴起别样的情绪。
细看之下,恨意更多。
全然隐匿在了墨色帘子里。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意味不明的眸光,又精准落回盛知春身上。
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轻笑出言。
“你就是盛家二姑娘?”
盛知春有个嫡姐,名唤盛知秋,若是尚在的话,已至桃李之年。
四年前嫁给下肢不遂但颇为受宠的十三皇子。
可惜,三年前姐姐难产而亡。
故而府中之人,皆叫她“姑娘”,但知晓的人均明白,她是名副其实的盛二姑娘。
想起往事,盛知春心中淌出酸涩。
难不成,就没有办法保全家族里的任何一个人吗?
譬如哥哥。
她还有一个嫡出的哥哥盛知南,18岁。
痴迷练武行军,两年前便从上京城出发,随军驻守西北关塞。
想必,哥哥也要受此事牵连,流放至沙洲岛。
信义侯府男儿几乎皆习武卫国,家族里少有舞文弄墨之人。
她这几年便主攻女红、女德、女戒、祭祀礼仪,熟读四书五经。
希望嫁到斐家后,能为自已的夫君斐然处理好内宅之事。
此刻,盛知春虽不甚明白对方这样问是何用意,一股巨大的恐惧却早已袭满全身。
她一点儿都没耽搁的启唇应是。
马车内的人听后,却是极轻的嗤笑了一声。
随后,那人便声音冷凝的命令道。
“来人,将盛二姑娘发配教坊司!”
众人震惊!
盛知春的眼圈,一下子便发了红。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那是专门让罪臣之女和妻妾,出卖技艺甚至身子的地方,是供人娱乐和消遣的场地,亦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场所,更是各种腌臜事的隐秘之所在。
凡进了教坊司,不是毫无尊严的被当做廉价品一般买来卖去,就是被各种玩弄、虐待和折磨,至死方休!
盛知春这般端婉美仙的勾人妖精,要是去了教坊司,没有后盾和靠山,必定凶多吉少。
美貌之于此刻的她来说,便是一场灾难!
只是,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怎的那般熟悉?
仿若在哪里听闻过一样……
盛知春正拧眉搜寻着相关记忆,一旁泪水顷刻倾泄而出的盛夫人,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并哭着求情道。
“大人,不可啊!罪妇求您了、求您了……”
然,马车内的人,仍是无动于衷。
她一咬牙,便毫不迟疑的抛开曾经作为侯府当家主母的尊严与骄傲,双膝跪在了寒凉刺骨的冰雪上。
以此显示出自已的诚意来。
她不停的磕头央求。
“九千岁大人,求您了,罪妇求您了。春儿切不可去那般地方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向威严在上的盛老夫人也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老泪纵横的苦苦哀求道。
“大人,圣旨上说,盛府的夫人小姐们,都发配内务府衙门,不是教坊司呀!我家春儿还那般小,她、她只是一个孩子呀!”
见到眼前的情景,盛知春的心宛若刀割一般难受。
泪水在眼圈里疯狂打转。
“祖母……”
紧接着,在盛知春的身后,便齐刷刷的跪下了一众族人。
他们皆是整齐划一向马车内的人恳求着。
“九千岁,求您放过二姑娘吧!”
“求大人开恩、开恩呐……”
“大人,求求您了,嫡姐还小……”
“求求大人了,二姑娘万不可去那种地方啊……”
“呜呜呜……”
最后,现场俨然变成了一片痛哭流涕的汪洋泪海。
大雪纷飞的无尽黑夜里,哭声震天动地,如车轮碾路循环起伏,好不凄怆。
惊得不远处的高树上,积雪簌簌的直往下坠。
“嗞——!”
落雪声沉闷又发黏,很快就被吞噬在了疾风暴雪的呼啸中。
现场的气氛,怪异得可怕。
从小跟着盛知春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凝霜,心下一急,直接爬跪在了马车车辕前方。
主动请缨道。
“求大人,让奴婢去教坊司吧!奴婢愿意代替二姑娘,前去教坊司……”
“嘭——!”
话音未消,凝霜娇小的身子,便被江白狠狠踢了一脚。
整个人应声倒地,趴伏在了莹莹白雪上。
她蹭了一身的雪花,双丫髻散乱,可谓是狼狈至极。
哪里还有昔日的整洁素净?
江白却在这时,接连踢了好几脚。
“你个低贱的婢子,好大的脸,能在九千岁面前来求情?呸!命贱的玩意儿……”
边踢边骂间,他向凝霜嫌恶的吐着口水。
又夺过一个官差手中的鞭子,直接挥了下去。
“咻——啪!”
“啊——!”
凝霜凄惨的叫声,响彻天际,震飞不远处树枝上的雀鹰和金鹃。
先前没能拉住凝霜的婢女映雪,不过豆蔻之年。
瞧见凝霜被江白那般毒打,她内心惊恐至极,手上蓦然一抖。
雪人儿“啪嗒”一下,便掉了地上,没了人形。
她终是不忍直视的闭上了双眼。
可是泪珠儿啊,仍抑制不住的往下哗啦啦直流。
声若蚊蝇:“凝霜姐姐……”
到底是伺候了自已多年的贴身婢女,盛知春看得心碎。
提起冻僵的双腿,欲往前奔去。
盛老夫人和盛夫人,一左一右的将她扯住。
皆是疾声阻止道。
“春儿,保命要紧,你就是过去,他们也不会放过凝霜……”
说到最后,她们已然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盛知春抬眸望过去。
果然,凝霜身上单薄的锦绣窄薄外袄,已经被鞭子抽烂,破开了布口子。
她浑身是血的在地上打滚。
白莹莹的雪地上,沾染起一团一团的鲜血,这里一点那里一处的。
红白相间,刺伤了所有人的眼睛和心脏。
盛知春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知道自已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她瞧着那触目惊心的血痕,抖着唇瓣堪堪扯开一角。
“别打了,我没说不去教坊司。我去、我去教坊司便是!”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寂静。
气氛安静得诡异,身处其间的盛家人,如坠黑崖深渊,不知何时方能到底。
盛知春攥紧隐在斗篷中的拳头,死死的咬住牙关。
仿佛在等待审判一般。
直到,马车那边传来了发冷的反问声。
“盛二姑娘,你以为你还有得选吗?”
盛知春颓然。
是啊,自已如同刀俎下的鱼肉,根本就没得选了。
她清美的小脸,不禁挂上了一丝苦笑。
就在这时,马车内的人忽而溢出一道轻蔑的冷笑。
却仍是被异常敏感的盛知春听见了。
她将这般锥心刺骨的哂笑,深深刻在自已的骨髓里。
九千岁是吧?
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的全然……
岂料,她思绪刚到一半,眼前猝然寒光一闪。
便从马车内迸射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道短促的痛叫,便赫然闯进她的耳廓。
“啊!”
盛知春心头霎时一慌,扭头看过去。
撞进眼帘的一幕,让她瞬间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