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自从决意不再做纨绔公子哥，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这几年，他锋芒渐露，成了朔方军的主帅。
位高权重，责任也重。对外要巡逻布防，防御敌人；对内要服众，让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糙汉们服从。
他忙得团团转，哪儿还顾得上笑啊。
即便回到京城，万岁爷礼遇有加，对他十分器重，朝廷百官见风使舵，对他亦是阿谀奉承。就连老伯爷和大夫人，对他亦是客气恭敬，却也没见二爷冲谁这么笑过。
他对自已笑，到底想干嘛？
姜平心头惴惴，脑子里把这几日做的事儿，全都过了一遍。
自认没有犯错。
姜淮信突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对那丫头太纵容了？”
姜平坚定摇头，“二爷做什么都是对的，姜平从不质疑。”
“真的？”
“千真万确，誓死追随。”
姜平突然一本正经，甚至不忘按着刀柄，行了一个军礼。
姜淮信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浑身松懈下来：“咱们这次怕是被绊住手脚，一时半会走不了。不如你也张罗一门亲事吧。”
话题跳脱，姜平惊得目瞪口呆。
他挠了挠头，为难道：“还是算了吧，我不过是个下人，如今投身从戎，漂浮不定，脑袋别在腰上，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娶了人家，又不能陪伴左右，到时候一死，害得人家姑娘守寡，罪恶更深了。”
他用力摇着头，似乎对男女之事，一点期盼都没有。
姜淮信眼风一转，露出几分不悦，“你这是在骂我吗？”
姜平吓得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属下哪敢。您的婚事乃皇后娘娘御赐，天命难违，谁敢不从。”
他觑了一眼姜淮信，又道：“您是大将军，顶天立地，长命百岁，妻子儿女，乃至姜家一脉，都是无上荣耀。您这样的大英雄，女子们趋之若鹜都来不及，何来害人一说。”
“劝别人时伶牙俐齿，轮到自已时，怎么就钻死胡同了？”
姜淮信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明明是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却让姜平听出几分威胁。
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已多看了蝉衣两眼，惹得大将军打翻了醋缸？
姜平忙顺着说道：“我听大将军的，您让我成亲，我便成亲。今日就让我母亲帮忙张罗。”
姜淮信：“你如今已经是御封的骠骑将军，堂堂正四品，再不是什么卖身为奴的下人了。再说，咱们浴血沙场，保家卫国，不论出身高低，在旁人眼里都该是大英雄般的存在。”
姜平垂首：“小的在大将军面前，不敢造次。”
姜淮信：“在我面前不敢，旁人面前随便造次，我替你撑腰，料定没人敢说什么。你莫要再自卑自谦，挑个喜欢的女子，不论家世地位，只要自已喜欢，便娶回家去。说不定等咱们再返京之际，你孩子都会跑了。”
姜淮信兀自笑起来，只羞得姜平一张瘦长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属下还年轻，生孩子这种事儿，怎么也不能越过二爷去。”
姜淮信脸色一变，朝他屁股踢了一脚，“你小子，事事都要同我比，怎地，嫌弃我年纪大，不及你嘛？”
姜平一边躲一边求饶，两人忍不住都笑了。
小小一股酸酸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重又坐在书案后时，姜淮信叹口气。
他从未想过子嗣之事，甚至一度以为，自已这辈子孑然一身，就这样自由自在地过了。
若不能给一个女子完整的爱，他宁愿孤独终老。
若不能给儿女完整的爱，选择不生也是一种善良。
在他心里，父亲姜承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
钱嬷嬷搭着蝉衣的手，刚刚迈进宜枝院的大门，老脸骤然一变，冷了下去。
她迅速抽回了手臂，动作之快，力量之猛，差点把毫无防备的姑娘，给带一个跟头。
“嬷嬷这是怎么了？”蝉衣不解地问。
钱嬷嬷一言不发，嫌弃地撇了撇嘴，冷哼一声，径自朝前走去。
蝉衣讪讪，自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放慢脚步跟在她两步之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房。
钱嬷嬷刚迈过门槛，便迫不及待地小声哭嚎起来，“我的夫人嗳，您可真是受委屈了呀。”
早起，钱嬷嬷在宜枝院立下规矩，陪嫁人等一律改口，称呼林婉绮为夫人。
“您得宣誓主权，要让狐媚子知道，这座将军府，谁才是真正的当家主母。”
明明是自已觉得委屈，硬安到林婉绮身上，不过是想让林婉绮替她撑腰罢了。
屋里三人原本安安静静的，她这一句突兀的哭喊，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青黛迫不及待扔下手里的活计， 凑过来看热闹，“怎么了？嬷嬷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钱嬷嬷哎呦着揉了揉膝盖，就势扶住青黛，一瘸一拐挪到桌旁椅子上坐下。她龇牙咧嘴撸起裤脚，露出两只红肿的膝盖。
青黛脸色都变了，夸张地问：“嬷嬷这是摔了？还是……”
她神色异常扭头看一眼蝉衣，意有所指，却没问出口。
银鸿正给林婉绮梳头，瞄了一眼，也好奇地问：“宜枝院离寒星阁也不算远，难不成还有难走的路？”
她的目光在蝉衣身上停留片刻，很快又闲闲地挪开。
钱嬷嬷操着声调高唱：“都怪老奴无能啊，一大早惹大将军生气，被罚跪了。”
这话一说出口，青黛和银鸿两个都惊呆了。
钱嬷嬷是侍郎府的老人，林夫人的心腹，跟半个主子无异。
历来只有她罚别人，何曾有人罚过她。
况且，她年老体迈，这得犯了多大的错，才会被罚跪？
两个丫鬟假装不经意，视线对了一下，很有默契地再次看向蝉衣。
蝉衣一脸懵懂，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晨起的倦色，一副事不关已，云游天外的样子。
她昨夜没睡好。
为什么没睡好，其他人心知肚明。
她们甚至能够脑补出许多难以描述的画面，不免越想越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