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低头一看,掌心里竟是一块散碎的银子。
商陆说:“我没攒下多少,只有一两,你拿去用吧。如果……如果将军府有人欺负你,你便想方设法逃出来,到时候托人给我递信,我一定想办法救你。”
“你这小脑瓜整天想什么呢,没人欺负我。这银子你都拿回去。”
蝉衣想把自已那份和商陆这一两,都给他还回去,却被商陆死死地按住了两只手。
少年的声音嘶哑,口气却十分霸道:“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别像以前,整天傻呵呵的,别人欺负你,你都不知道还回去。”
“哪有人欺负我。”蝉衣本来想装大度,可在商陆如炬的目光下,终于是屈服了。
她尴尬笑了笑,辩解道:“后宅女子拌几句嘴而已,算不得欺负。”
“你……”商陆气得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脑子,能不能放机灵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蝉衣额头戳了一下,戳完两人都愣住了。
以前都是蝉衣骂他,今天怎么颠倒过来了。
姑娘小脸泛红,一掐腰,作势抬手要打他,骂道:“你这小子,今天一个姐姐没叫,我不教训你,你居然还敢教训起我来了。”
商陆愣住,恢复原先的乖巧,垂落双臂,一副任打任骂的老实模样。
蝉衣的手,停在半空,最终还是不舍得落下。
她嘟嘴道:“这回暂且饶你,下次再敢没规矩,看我不狠狠教训你。”
“佟启,你还记得这个人吗?”商陆突然问。
蝉衣脸色一变,“当初把咱俩卖进林府的那个男人,娘亲的亲兄弟?”
“就是他。”商陆点头。
“当然记得,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蝉衣咬牙切齿,撸了撸袖子,“别让我再见到他,否则我肯定要把他的脸挠花。当初娘亲去世前把咱们托付给他,谁知她尸骨未寒,那个号称她亲弟弟的男人,转手就把咱们卖进林家为奴。他这么畜生,怎么担得起舅舅这个称呼。”
商陆显然不是为了旧事重提,他尴尬地轻咳一声,打断了蝉衣的牢骚抱怨。
“你提他做什么?”蝉衣凌厉视线望过去,商陆陡然一惊。
“没什么。”小伙子挠了挠头。
“不对,你肯定有事。快点说,要敢瞒着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好歹他跟我们是血缘至亲,以后你若遇到难处,可以去找他帮忙。”
“他就是个亡命赌徒,出来闯荡,输光了家财,甚至跑回老家把咱们两个骗出来卖掉换钱。这样的人,找他何用。”
蝉衣气得脸都红了。
商陆摇了摇头,郑重道:“他现在开了一家当铺,就在城西月亮胡同。”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跟他,早有……联系?你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咱们的了?”
蝉衣瞠目结舌,眨眼之间,白净细润的眼眶子变得通红。
她咬牙在商陆胸口重重捶了一下,骂道:“他来找你了?骗你钱了?还是说他带着你去赌了?你这小子怎么早不跟我说。”
商陆捂着胸口,否认了她的话:“他没骗我钱,也没带我去赌。有些事现在不好跟你细说,你别问了。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以后你如果在将军府待不下去,偷偷跑出来去找他,他自然会托人给我捎信。”
蝉衣气得跺脚,高声警告:“当初他把咱们卖了还赌债,你怎么能原谅他?现在咱们长大了,能养活自已了,干嘛还回去给自已找不痛快。我绝不会去找他,不光我不去,你也不许再跟他联系,听见了吗?”
商陆没解释,只是深目望着她,脸上的坚毅前所未见,“你记住,他不是个坏人。月亮胡同,点金当铺,他的名字叫佟启,遇见麻烦,你一定要去找他。无论如何,你好好活着,等着我。”
蝉衣仰脸望着他,只觉得自认为再熟悉不过的弟弟,好像变成了个陌生人。
少年初长成,骨相分明,眉眼之间藏着星辰大海,闪烁着灼人的亮光。
商陆突然放开她,转身决绝地离开。
这一回他没有跑,不疾不徐,步伐稳健,把一个挺拔坚强的背影,留给了蝉衣。
他知道蝉衣一定会目送他,甚至没忘边走边挥手。
蝉衣突然想起小时候,娘亲去世的那一天,也曾笑着向她挥手告别,叮嘱她好好活着。
突然鼻子发酸,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用力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明天是府上大喜的日子,掉眼泪被视作不吉利,被人看到告到夫人跟前,可是要挨罚的。
“你这丫头怎么躲在这呢,真是让我一通好找。”身后传来银鸿气喘吁吁的责备声。
蝉衣偷偷用袖口拭了下眼角,把银子掖进怀里,这才转过身来。
“银鸿姐姐找我有事儿吗?”
银鸿弯腰歇了片刻,喘着粗气道:“大小姐找你呢,快跟我回去。”
“找我,何事?”
“去了自然就知道了”,银鸿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蝉衣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林婉绮住在蔷薇院,守着一片湖,最是幽静雅致。
蝉衣沉默不语走着。
银鸿突然回头看她,表情八卦又试探。
蝉衣心下悲凉,猜出她想问什么,于是苦笑道:“你别取笑我了。”
银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得了将军的宠爱,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取笑你呢。”
蝉衣茫然看她,只见银鸿眉眼蕴着笑,就像以前一样。
自从昨晚做了试婚丫鬟,其他人看她的眼神好像都变了。
钱嬷嬷对她的忌惮,青黛对她的嫉妒,大少爷对她的失望和厌弃,还有商陆对她的担心……
每个人都不同,却是藏都藏不住。
唯独银鸿,好像那件事根本没有发生,待她依旧跟以前一样。
蝉衣心头酸涩,喃喃道:“银鸿姐姐,你真好。”
“我对你好,你才看出来呀?你这丫头,当真是没良心。”
银鸿俏皮地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两人噗嗤一声同时笑了起来。
银鸿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比她们都大,平常在蔷薇院都是一副知心大姐的样子。
笑过之后,她看向蝉衣的眼神,略带怜悯。
她说:“我娘说,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自私、贪婪、嫉妒,见不得别人比自已强。要是青黛那丫头说了什么过头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别跟她一般见识。你人长得好,又端方稳重,好日子还长着呢。”
这几日的紧张焦虑,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把蝉衣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银鸿是第一个安慰劝解她的人。
蝉衣嗓音哽塞,手脚局促,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道谢。
银鸿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感谢的话就别说了,咱们姐妹到了将军府,互帮互助才是最要紧的,到时我还需仰仗你呢。”
“仰仗谈不上,姐姐到时需要我帮忙,蝉衣绝不推辞。”
两人说笑着迈进蔷薇苑的院门,院子里贴了红喜字,挂了红绸带,布置得喜气洋洋。
院里空地上摆放着几十个红漆抬盒,披红挂彩,整齐摆放。
这便是林婉绮的部分嫁妆。
十里红妆,风光陪嫁。
明日的大婚,定会轰动全城。
两人顺着连廊绕过去,迈进了正房的门槛。
银鸿:“大小姐,她来了。”
“进来。”内室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
银鸿扭头冲蝉衣努努嘴,撩开珠帘把她往里让,自已却站定没动。
蝉衣深吸一口气,提裙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