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张了张嘴,却倔强地吐出两个无关痛痒的字。
“没有。”
“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蝉衣深目打量他。
他轻轻摇了摇头。
蝉衣知道,他心里有事,却并不准备说。
姐弟俩虽然见面不多,但是蝉衣自认还算了解弟弟。
最近两次见面,她清楚感觉到了商陆的变化。
原本见到她就笑脸相迎的大男孩,现在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蝉衣想不通,只能归结于商陆长大了,开始有心事了。
她既欣慰又担心,想问又不敢问,好半天憋出一句:“没事就行,明天我就要跟着大小姐到将军府那边去了,你自已留在侍郎府,万事要小心。”
姐弟俩都不是话多的人,几个月不见,略显陌生,更不会毫无顾忌分享心事。
商陆望着她,呆愣愣的,有些出神。
蝉衣掏出早上田嬷嬷送她的金疮药,开始替他上药。
“刚才得罪了大少爷,你以后一定要小心点。”她喃喃叮嘱。
“我的事不用你管。”小伙子别扭地偏头躲开,似乎还在生气。
蝉衣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把人拽回来,假装生气道:“我是你姐,长姐如母,我不管你谁管你。”
“我母亲早死了。”
商陆脱口而出,说完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蝉衣。
她的手一点一点松开,转而握成拳头,突然捶在商陆的胸口。
“什么你母亲我母亲,那是咱们的娘亲,咱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商陆吃痛,捂着胸口垂下头,却没再别扭顶嘴。
蝉衣揪着他的耳朵,迫使他抬起头来,准备继续给他上药。
“站直些。”蝉衣佯怒呵斥。
商陆听话地直起身,却意外发现,他需要微微垂目,才能看到蝉衣的头顶。
上一次见面时,两人还差不多高矮,不过大几个月,自已竟然超过了她这么多。
如此想着,小伙子暗暗挺直了腰杆。
蝉衣用指尖挑出一小撮药粉,再抬头时,竟发现小伙子站得笔直,她需要仰望,才能看到他的脸。
脸一冷,她吩咐:“你,继续蹲下。”
“让人站直,又让人蹲下,你到底……”
嘟囔一半,碰上了她不悦的眼神,小伙子自动噤声。
嘴上不愿意,身子却很听话,弯下腰小心翼翼把脸凑了过去。
蝉衣绷着脸,可眼中已经蕴起笑意,手脚麻利上完药,把瓶盖拧紧,塞到他手里,“药你拿着,这可是上好的金疮药,记得天天用,千万别留疤。”
商陆转着掌心里的瓷瓶,见瓶底写着一个字,“姜”。
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地问:“你真的要去给别人当姨娘?”
蝉衣呼吸一窒,来不及收起的笑容,僵在嘴角。
她假装满不在意,朗声道:“谁说的,我这辈子怎么可能给人当姨娘。”
“那试婚的事儿,又算什么?”
“……”
是啊,算什么呢。
少年眸色幽深,又问:“是不是有人强迫你去?你告诉我,我替你讨回公道。”
他憋了半天的火气,终于要发出来了。
因为气愤,消瘦脸庞上那双黑亮的眸子,乌沉沉,亮晶晶,像是两撮蓄势待发的燎原星火。
只等蝉衣开口,便要毁天灭地。
“没人逼我。”
“我不信。”
“小屁孩,你懂什么。”蝉衣故作轻松,“只是试婚而已,不是要去当姨娘。等过几年,咱们攒够了钱,就离开这龌龊的地方,回老家置地盖房,踏踏实实过日子。”
商陆静静地望着她的脸,眼神讳莫如深,有着超脱年龄的深沉。
“你不用担心我,我这么聪明,肯定不会让自已陷入绝境。”蝉衣笑着安慰。
商陆垂首,盯着药瓶看了会儿,哑声问:“进了将军府,以后还能赎身吗?”
“能!肯定能!小姐仁厚,我从十岁开始在她身边伺候,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等我攒够了银子就去求她,她肯定会答应的。”
自欺欺人的话,不过是说出来安慰彼此罢了。
商陆望着她,冷若冰霜的面庞,如冰山开始融化。
蝉衣一拍脑门,懊恼道:“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这是我攒下的银子,一并留给你。你拿着傍身,应对不时之需。”
商陆没接,“我不要,你留着。”
“我留着也没用处,听话,你身边有银子,我心里踏实。”
“银子都给我,你怎么办?”
“我?”蝉衣笑了,“听说将军府的月例能翻番,到时候我一年能攒十二两。十二两,好大一笔巨款呢。”
她满眼期待,“过不了几年,就可以替你赎身。再置办几亩地,盖间房子娶个老婆,生儿育女,咱们家香火不就续上了。”
商陆沉默看着她,眉头越拧越紧。
他突然走上前,把包着银子的帕子硬塞回蝉衣手上。
“你干嘛?”蝉衣眨了眨眼,尚未从美好的憧憬中回过神来。
他说:“这些银子你留着傍身,到了姜家务必照顾好自已。多置办些衣裳和首饰,别再像以前那么清苦寒酸,让别人看轻了去。”
蝉衣今日打扮可谓隆重,商陆知道这是故意给他看的。
她越是这样,他越心疼。
“哪里寒酸了?”蝉衣低头审视自已的衣裳。
商陆却打断了她的话,郑重其事道:“我的前程自已会去博,你照顾好自已就行。等我脱身,亲自到将军府去接你。你想回故乡,我就陪你回去。你想留在京城,我也陪你。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
少年的承诺,惹得蝉衣红了眼眶。
故乡?
蝉衣依稀记得,故乡在临安乡下,村前一条河,村后一座山。
母亲,就葬在村后的半山腰。
还能回去再看一眼吗?
她的心抽了一下。
等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商陆时,少年却别扭地别开视线。
“我说话算话,你最好记住。”
倔强少年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蝉衣心里暖暖的,想跟过去把银子硬塞给他,却根本追不上。
她一步三回头往回走,没走多远,忽听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扭头看去,竟是商陆去而复返。
他跑得气喘吁吁,消瘦的脸颊红扑扑的,多了几分少年气。
到了跟前,不等喘匀气息,他把个硬邦邦的东西塞进了蝉衣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