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小时的飞行，粟逸远除了看文件，回邮件。其他时候一直在闭目沉思，他的脑海里，全是过去的种种，太多的人人事事不断地在他脑海里飞旋，有时候头痛得让他用手拧拧促紧的双眉。
空姐的声音传来，飞机即将落地，粟逸远转开了脸，看着舷窗外，这个城市苍白、毫无声息的面容，钢筋水泥堆砌起来的森林，冷冷的，如荒漠一般，就好比他此时凝固冰冷的心。
陈陆已经在等他了。他帮他去接了行李，粟逸远面色复杂，陈陆读不懂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粟总心情不太好。
粟逸远没有直接上车，而是靠在车外，让司机掏出了车里的烟给他。他靠在车上，重重地吸了几口，尼古丁顺着喉道慢慢地减轻了他刚刚在飞机上复杂难受的心情。而过去几年，他也经常这么干，她不见的那些日子，他想她想得紧的时候，看不到未来的时候，他就这么干的。
过了许久，他才转身对陈陆说：“走吧。”
陈陆上前替他开了车门，粟逸远钻进了车里。陈陆也很快跟着上了车。
粟逸远坐在椅子上，还是剑眉紧拧，看起来森冷森冷的。
过了一会儿，他倏地，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眯着眼睛。
“陈陆。”
“是。”陈陆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很明显的，他的老板心情很不好。
“你是我的特助。”
“是。”陈陆内心还在快速复盘，是不是由于他的疏忽，没注意林曈曦小姐和助理买了双份机票晃了他的眼，林曈曦小姐飞了法兰克福，而老板白跑了一趟苏黎世这件事让老板吃瘪生气了。陈陆一直看不懂老板和林曈曦的关系，现在，他可能有一点懂了。
“母亲大抵应该和你说了林曈曦的事儿了。如果没有，那也快了。”
“……”陈陆僵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记住，你是我的特助。”粟逸远强调。
“是。明白了。”陈陆是真听明白了。粟总和林曈曦之间，还夹着他母亲。
这段时间，陈陆越来越看不懂他的粟总了，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在处理问题上总是沉稳老气，手段果决，不留情面，这几年他从他母亲身边过来辅佐他，看着他一路成长，慢慢变得世事通透，通过各种事务锻炼得越来越精明强干。按理说他粟总这种性格的人，情感不太会外露，对喜欢的人应该不太会明显表现出来，这几年粟总他也确实如此。他以为粟总对感情这种东西看得淡，甚至都怀疑他就只是一个工作的机器，但当林曈曦出现时，他知道他错了，粟总不是不讲感情，只是将感情深埋在心底，埋得很好。自从林曈曦出现了以后，粟总的状态，了解他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粟总在林曈曦身上是下了重感情的，一开始，他也确实不知道，他的粟总能不能处理好这段关系。
但根据经验和感觉，他可以很肯定的是，粟总想要做的事，从不会失手。林曈曦出现以后，平常沉稳至极的粟总竟然光明正大地去找林曈曦。他都看着呢，平常克制的粟总，见林曈曦时一点也不藏着掖着，所以他无比肯定，利天与泰和，也要有故事了。
他太知道了，这个圈子即将都要知道他老板与泰和林曈曦的事了。而且，疯狂的一点是，粟总他并不介意！思及此，脑海里却突然晃过叶总的脸，还有粟总刚刚的话……嗯，粟家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了……
坐在车上的粟逸远又开始莫名的烦躁，果然烟只能一瞬的麻痹，他这些天匆匆忙忙地一边忙手头的工作，一边飞巴黎。后来又追着到苏黎世，辗转又到法兰克福和海德堡，他知道他是心急昏头了追得紧，但是他怕，怕再也握不住。
他一路追着她跑，到海德堡等了一夜，她却要回北城了。能怎样，他只能跟着啊！
谁能想到，林曈曦那助理不知道是真聪明还是真脑子有问题，订机票订不同的航班，她的航班比他早半天，现在，她约莫是睡下了吧……
粟逸远又想到林曈曦身边的助理，然后再看看陈陆，果然还是陈陆靠谱多了。
放在扶手椅上的手机亮起闪耀的白光，粟逸远瞥了一眼，极度不耐烦地接了起来：“你最好有什么天大的事。”
“远哥，听说你去欧洲了，也没听说你的行程有变啊？”
来电的是陈子谦，粟逸远发小。
“没事的话挂了。”粟逸远刚下飞机，乏得很，不想和他啰嗦。
“行了行了，大伙在暮色，给顾恒接风洗尘呢，等你！”
粟逸远皱眉，此时他也不知还去哪里，索性就去吧，反正正好烦得慌，也好久没见了：“好。”
他已经几天没怎么合眼了，但或许是因为林曈曦的事，怎么也无法入睡，也好，或许，喝了酒就好了。
暮色。
“三哥！欧洲有新项目？”一入座，大伙儿便询问粟逸远。
“私事。”粟逸远一身疲惫，握着酒杯回答。
顾恒走过来，在粟逸远身边坐下。
陈子谦见状问：“你们俩什么时候有一腿的？合着你顾恒回北城，就是为了和三哥的恒远半导体？恒！远！”
陈子谦一直不理解，这俩人各有家族企业，为什么还要单独做一个半导体公司，而且还叫“恒远”，要不是一起长大知道他们各自的那点破事，他都要怀疑这两人的关系了。
顾恒笑笑不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城东老邓头的儿子回来了？”
陈子谦问：“邓肖翰？”
“那可不是。听闻有人在机场看到他了，肖家姐姐也在。”坐在另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盛一凡接话。
“说他干什么？北城圈子就这么大，也避免不了合作，有合作也是专门的人干的。”陈子谦不解。
“也没什么，就是和泰和林曈曦同一航班回来的。还从机场一起出来了……”他们都知道粟逸远和林曈曦学生时代那点儿事，顾恒这张嘴，就不打算把住。
“泰和与卓远有合作？”坐一旁安静喝酒的粟逸远发问。
“应该有，林景行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陈子谦转头看好像对事情都了然的顾恒，再看看粟逸远。靠！要不要这样，一个嘴毒一个嘴贱，难怪即使是性格天差地别也能玩到一起，也能搞出“恒远”这样的狗儿子！
“谁能知道，林家失而复得的女儿，竟然是于曈曦，而且还藏的这么好。”陈子谦无奈摆摆手。
林家根深底厚，在北城的名望不亚于他们在座的每一家。但实在没有人会把从一百八十线外的海城来的小姑娘与泰和国际联系在一起。他们对林曈曦的认识仅停留在——1.粟逸远为了这个女孩儿，短暂地停留在海城读书。2.这个小姑娘为了粟逸远考来北城B大。3.这个女孩儿抛弃了粟逸远。
没错，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都认为是于曈曦抛弃了粟逸远，不辞而别。起初他们都担心他们的身世过于悬殊，门不当户不对，为粟逸远捏了一把汗。但后来，听闻她不辞而别，倒是有点稀奇又有些意料之中……
所有人都认为是家世和利益，让林曈曦知难而退了。毕竟，他们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婚姻，太多的无法自主。
“三哥都不知道，我们更不知道了。”顾恒火上浇油。
粟逸远正在喝酒的手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怎么最近是股票都下跌了吗？出来谈工作的？”
另外三人默契地举杯，不说话。
夸张的，几个人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了，但此时，他们是真搞不懂粟逸远。
林曈曦不见了之后的前两年，粟逸远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也没找到她。甚至要把于毅阳从西城带出来，但有一次，粟逸远去了西城找于毅阳回来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执着过去，也不再找人了。
努力拓展业务，疯狂赚钱，妥妥的事业疯批。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了。陈子谦，盛一凡陆续被各自的司机接走。
包厢里，还剩粟逸远和顾恒。
“什么想法？”顾恒边弹指间的烟边问。
粟逸远拿起桌上的烟，转了转打火机，点上。
“能有什么想法？”粟逸远反问。
“谨珩宴会的那杯酒，是谁递的？”顾恒明知故问。
“你能不知道？”粟逸远放下酒杯，往后靠，整个身子放在座椅里。
“人这些年对你的你也看见。陈子谦主打的就是在你粟逸远生气的边界疯狂作妖，故意视而不见。”顾恒慢悠悠道。
“要不是那天晚上因为那杯酒碰到她，你觉得陈欣恬他们家骏昇现在能安然无事？”粟逸远两眼森冷。
“欣恬确实是过分了。”顾恒恢复正经样。
粟逸远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难道没有看在你们的面儿？我没看子谦的面儿？”
“赶明儿我和那边说说。好了，该回了。陈陆过来了吗？”
“外边儿呢，你先回吧。我马上就走。”粟逸远向顾恒挥挥手。
顾恒走后，粟逸远又点了一根烟。烟雾吐纳，他的眸光在缱绻上升的烟雾中闪闪发光。
他把剩下的半截烟再次摁灭在烟灰缸里，叫来服务生。
林曈曦此时正准备入睡，补完觉回家里吃了晚饭，林景行把她送回公寓。正寻思着这几天要和蔡远馨在北城玩些什么……
“喂，请问是林曈曦小姐吗？您先生在暮色喝醉了，请问您能过来接一下他吗？”
林曈曦看着来电显示，粟逸远？
“不好意思，你打错电话了。”
“林小姐，这会儿我们也联系不上其他人，你能过来看看，顺便帮联系下这位先生的家人吗？”那边喋喋不休。
林曈曦一身家居服，套上外套。拿上车钥匙，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暮色。
当车子在暮色前停下来的时候，她后悔了。
这种地方，能不认识粟逸远级别的人？
在下车前，她打电话给程敏，让程敏联系了利天粟逸远的特助。
当她打电话给陈陆的时候，精明如陈陆！
“林小姐，我现在正在城西，赶过去需要些时间。麻烦您送我们粟总到荣锦江墅，你们到的时候，我也到了。”
“……拜托林小姐了，非常感谢，麻烦了……”
陈陆都佩服自已的演技了。老板啊，接下来看你发挥了！他粟总的酒量，他有数。
“……”林曈曦还没接上话，就被粟逸远的特助安排的明明白白，果然，不愧是粟逸远的人，一个样。
服务生把粟逸远扶了出来。林瞳曦全程在一旁抱着手看。
他只是虚虚地站着，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两个服务生肩上，他身形高大，两个年轻小伙好不容易把他弄到车上。她疑惑，按照时间，他应该刚回到北城不久，现在怎么就在这里？还喝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副驾驶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粟逸远，林曈曦有点无措。她为什么要来接他？凭什么？他们早几年之前就彻底没关系了！她反问自已她这是在干什么？
思及此，越看眼前的人越讨厌！
“嘭！”
她重重地关上了副驾驶的门，然后绕过去，拉开驾驶座车门，躬身坐进去。
她才坐下，顺手带上车门，手臂忽地就被大掌握住，稍一顿，用力带过去，林曈曦冷不丁歪斜，心跳停止，粟逸远没系安全带，单手撑在驾驶座椅靠背上，俯身就要吻下来。
离得很近，他的骨骼轮廓越发深，兴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嗓音里带些低哑醺意，又夹杂着莫名的、复杂的禁欲气息：“我就知道你会来。”
装醉！林曈曦心头微跳，推开了他。
粟逸远被推开，也没有强求。而是又安静地靠在副驾驶座上。
林瞳曦气急，也不说话。
双手扶着方向盘，把头转过车窗。
车里，谜一样的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