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后,外公变得消沉,自已都没法照顾自已,更别说照顾我了,半年多后,我母亲不得不将我接到身边抚养,那一年,我七岁,弟弟不到五岁。
我母亲长得又高又壮,但基因似乎不够强大,我和弟弟都长得像我父亲,身材发育不良,看起来要比同龄人瘦弱很多。
父亲的单位有子弟学校,我插班到二年级上课,班主任姓周。第一天上学,周老师叫我上台做自我介绍。我从来没上台讲过话,战战兢兢地上台,结结巴巴说了两句,下面就有同学举手说“老师,太小声了,听不见”
周老师说“谷玫湘,大声点”
我只得大声说“我叫谷玫湘,我今年七岁,我原来在前进小学上学”
下面的又有同学举手说“老师,我们听不懂她说话”
周老师问“谷玫湘,会说普通话吗?”
我摇摇头,回答说“不会”
周老师说“你要学,在学校要讲普通话”
我不喜欢新学校,虽然新学校的环境和设施比前进小学要好很多,这里的桌子凳子全是配套的,不需要自已背凳子上课。学校离我家很近,几分钟就能走到,根本不用担心路上有狗。可我与这里格格不入,我的普通话不流利,只要我开口说话,班上就有同学会取笑我。
我长得瘦弱,又是新来的,班上有几个调皮男同学经常欺负我,在我值日卫生的时候捣乱,不是将我摆好的桌子椅子搞乱,就是在扫干净的地面上洒纸片,我敢怒不敢言。有一天,我刚扫好教室地面,班上最调皮的男同学将一大把纸屑洒在地上,望着白花花的地面,我彻底爆发了,我拿起扫把用力朝洒纸的男同学打去,男同学吓了一跳,转身往外跑,我紧追不放,可能我脸上的怒火吓坏了男同学,他没跑多远,摔倒在地,我冲过去,疯狂地用扫把打他,男同学被我打得嚎啕大哭,他的哭声引来了老师,老师将我们拉开,我受到了周老师的严厉批评,但从此再也没有同学敢欺负我了。
我也不喜欢周老师,周老师是一个脸圆圆,身材也圆圆的中年妇女,体型上与我母亲有七分相似。我没来之前,周老师曾经因为一件小事,与我母亲发生过激烈争执而且吃了亏,周老师心里很不服气,对我母亲很有意见,连带着也就不喜欢我。
周老师教我们数学,我在前进小学上学时,因为奶奶外婆先后病了,我经常请假,没上过几天学,数学基础比较差,周老师的普通话又夹又浓重的邵东口音,每次上她的课,我都听得十分吃力,忍不住地打瞌睡走神。周老师只要发现我打瞌睡走神,不是罚我抄作业就是罚我站着听课。
我在新学校交的第一个朋友是班上一个叫曾青花的女孩子,跟我住在同一排楼,经常碰面,我们就熟悉了。每天上学,她都会叫我一起走,慢慢地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曾青花教我说普通话,虽然她的普通话夹有广东音,因为她的父母来自广东茂名,如果有同学取笑我说普通话不好,她还会帮我回击。后来班上另外一个叫苏婷的女同学加入了我们,我们三个成了好朋友,我们有好东西一起分享,不开心的事情互相诉说。还有最重要的我们三个人都不喜欢周老师,认为她总是偏心男同学,就像我母亲总是偏心我弟弟一样。
我母亲对我很苛刻,我父亲有时为我说话,也会遭到她的训斥,父亲很无奈,只好私下里护我。有一个星期天,我父亲朋友来家做客,送了一包水果糖给我们。客人走后,我母亲拆开糖果袋子,自已吃了一颗,拣了两颗丢给我,然后抓了一大把给弟弟,我父亲看不过眼,说多分几颗给玫湘吧!我母亲不听,将剩下的糖果锁进柜子里,便回房休息了。父亲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来,摸摸我的头,说他有事,便出去了。客厅里就剩下我和弟弟,我吃完两颗糖,看到弟弟将自已糖果摆在桌子上边吃边数,桌上的糖果足有十几颗之多,我忍不住伸手抢了两颗,弟弟立刻大哭,听到里屋我母亲起床的声音,我吓坏了,连忙跑出家门。
我在外面晃悠,不敢回家,快吃晚饭的时候,我想到父亲应该回到家了,有父亲在,我母亲不至于打我太厉害。我回到家,父亲不在,母亲和弟弟已经吃完饭,见我回来,我母亲冷笑道“你还知道回来?”
我不敢出声,我母亲又说“你今天吃糖吃饱了,不用吃饭了”,然后又指着门外的一大筐土豆对我说“全部洗干净,洗不干净不准睡觉”
那时候是早春,夜里很凉,我父亲九点多回来,看到我还在外面院子里洗土豆,两手冻的通红。当他得知我母亲要求我洗完土豆才能睡觉,他叹了口气,叫我回房间,父亲帮我把剩下的小半筐土豆洗完才回房。
我到父母身边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我父亲恢复了原职,补发了工资,按照家里的经济条件,我和弟弟在穿衣打扮上面应该比很多孩子好才行。可是,我母亲是个不喜打扮,又粗线条的人,不太会照顾人,我和弟弟经常没有合适的衣服穿。特别是我,缺衣少鞋,冬天下雪的时候,没有合适的棉裤穿,经常穿单鞋去上学,被冻得手脚上全是冻疮。
我母亲也不喜欢做家务,家里的东西堆的到处都是,我母亲也不收拾,如果我父亲不煮饭,我们就只能去饭堂买饭菜吃。我母亲最喜欢看小说,“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很多古代和现代的小说在世面上流传,我母亲有机会就把这些书借回来,一看就是一天。我也喜欢看小说,虽然有很多繁体字小说里面的字我不认识,我也看的津津有味。我母亲不反对我看小说,前提是要做完她交代的家务。
我外婆很能干,会做各种美味腌菜,霉豆腐,甜酒,各式小吃,所有这些,我母亲一样也没学会。每到秋高气爽适合做腌菜的时候,父亲单位都会集中采购一批白菜和萝卜回来,发给职工做腌菜和泡菜。我母亲不会做腌菜和泡菜,也不屑于去学,我父亲就将自已那份白菜和萝卜给同事做,做好之后,再拿一点点回来放在冬天吃。
我母亲很奇怪,她本来出身农民家庭,嫁给我父亲两年后才转为城镇户口,可母亲语气中总透露出对农民的蔑视。比如说我母亲不喜欢吃腌菜和红薯,她说那些是农民吃的。我父亲有时候早上吃米饭,我母亲就会轻蔑地说,你是农民吗?农民早上要下田干重活,才吃米饭。我父亲也不喜欢吃腌菜和红薯,他说小时候吃怕了。我喜欢吃腌菜,特别喜欢吃曾青花家的腌萝卜干,我常常偷偷拿母亲的瓜子花生换曾青花家的腌萝卜干吃。
我母亲喜欢吃瓜子花生,喜欢吃甜食,每到甘蔗上市的时候,她都会买很多回来。有一天,我中午放学回家,我母亲搂着弟弟一人一根坐在门口吃甘蔗,旁边的小凳子上还摆着几根已经削好的甘蔗,母亲见我回来,看都没看我一眼,更别说让我吃甘蔗了。小凳子上的甘蔗很诱人,我放下书包,便自已走到小凳子上拿了一根甘蔗,我母亲见到,厉声喝道“放下”
我看看手上的甘蔗,咽了一下口水,我实在太想吃了,我不顾一切,拿起甘蔗,转身就往外跑。
我母亲怎么会容忍我挑战她的权威,她立刻站起身,从小凳子上拿起一根甘蔗向我甩过去,我不得不佩服我母亲的力气和准头,我已经跑出十几二十米,但我母亲甩出的甘蔗准确无误地落在我的头顶,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睡在自已的床上,房里有很重的跌打药味道,头顶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我用手摸摸头顶,有一个鸡蛋大的鼓包,我忍不住哼了两声。跟我同房的弟弟发现我醒了,连忙大声向外喊道“爸,妈,我姐醒了”
客厅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父亲先来到我床前,说道“玫湘,你醒了”
我点点头,父亲又说“头痛吗?”
我说“痛”
我母亲也来到我床前,说“宋医生真厉害,说两个小时内会醒,果然醒了。宋医生说,只要能醒,就没什么大问题”
我父亲瞪了我母亲一眼,语气严厉地说“你说话可真够轻描淡写的,你知不知道,差两厘米,你就打死自已的女儿了”
我母亲应该是内心愧疚,面对我父亲的严厉指责,罕见地没有大声怼回去,只是小声解释说“我只是吓唬她,没想到真打她”
我父亲说“玫湘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怎么就那么不待见她,明明买了那么多甘蔗,就偏不让她吃”
我弟弟突然插嘴说“我妈把甘蔗全拿给我姐了,就在那里”
我顺着我弟弟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旁边的小课桌上摆着几条削好的甘蔗,还有两条长长的甘蔗靠在墙边。
我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叮嘱我卧床休息,就上班去了。可我只在床上仅躺了半个小时,就忍不住坐了起来,吩咐弟弟拿甘蔗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