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心惊肉跳。
她身怀净世破魔血,是最不容易感染魔种的人。没想到神不知鬼不觉中竟然被附体魔种影响了心境。她擦干了眼泪,暗暗咬破舌尖,自己咽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顿时五脏六腑象火烧了似的过度发烫,其中附带一股惊人的痛楚。人原本是站着,立刻瘫了下去。
范无救自己瘫得没个人形,现在看见有人陪他一起没个人形了,高兴得笑出声。
毛太铭睁大眼睛望向大乔时大乔已经滑到桌子下面了。因为痛得抽搐,她在桌子下面缩成一团,时不时伸胳膊蹬腿擦过桌脚,把桌子带得一震一震的动。毛太铭和谢必安两人面面相觑:“我没想到咖啡屋竟然会放一个带着魔种的人进来。”
“不只一个。你这咖啡屋只是对密度较大的魔种体有反应,如果只是身怀少量,或是没有觉醒的魔种,它可能就视同不见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样也很危险哪。”范无救说,“我身上应该也有魔种,可是它一声不吭就让我进了门。”范无救特别不怀好意地睨着毛太铭,“也没往你身上喷几把火示警。”
毛太铭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连我一起燎一把吗?”
“火?什么火?”大乔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你……的咖啡屋怎么会喷火?”其实她本想说,你把我的咖啡屋怎么了?幸亏意识突然清明,咬了一口舌尖生生把这句质询给压了回去。
“没你的事。”毛太铭堵她。
范无救却说:“来来,小美人儿……”
“你是不是瞎?”谢必安忍无可忍,“见谁都喊小美人儿?”
大乔摸了摸自己的头,惆怅,头发怎么还不长出来?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产生了消极想法,就在毛太铭眼皮子底下恨不能化个惊艳众人的烟薰妆出来。不过她生平没化过妆,涂口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真要化个烟薰妆,恐怕也只是画出个熊猫眼的效果。惊艳做不到,惊惧应该绰绰有余。
范无救朝她伸出一只手。“来,给大爷也燎一把。”
大乔满头问号。
范无救咧嘴一笑,面容依然惨白得瘆人。“你以为大爷在魔窟里走一遭,真的能干干净净地进去,再干干净净地走出来?”
谢必安伸手搭在范无救脉膊上,一缕黑气细细地探入范无救身体。还不到一分钟,他便脸色大变,似乎想断开探询。范无救半阖着眼帘一动不动,任凭他的手粘在自己手腕上作着无谓的挣扎,毛太铭一把抓过谢必安的手强行抬高,擦着他手指的地方用手刀一划,果决切断了两个人之间细细关联的黑气。被斩断的黑气不但没有消散,反而一半缩在范无救手腕里,另一半则化成个狰狞的蛇头昂起来,冲谢必安亮出黝黑毒牙。
大乔眼疾手快,伸手摁住蛇头用力一捏,黑蛇便化成烟,袅袅的散了。
“……你现在还清醒着吗?无救?”谢必安冷汗涔涔地扶着桌沿才站稳。方才惊险一幕全化成惊惧,压在他眼底惊疑不定地闪烁。
“啊,还算清醒。”范无救掀了掀眼皮,露出深渊色的眼瞳。瞳色深得不象话,仿佛能吞噬所有看见的活物。范无救嘴角含诮,面上却含悲带苦,还夹杂着一股魔幻般的冷静冷漠神色,整个人如同从内到外都在分割成两半,一半正在奋力挣脱,另一半则已经陷入泥沼。他十分从容地回答:“不过再过一刻钟,我也不知道会变成……”
大乔二话不说,掐着他的下巴给他灌了一嘴净世破魔血。
“靠,丑女人,你干什么?”谢必安惊叫。
大乔嘴角抽了抽。她还是第一次听谢必安百无禁忌地冲她大喊丑女人,感觉镜花水月,隔岸又见一远山。真是朦胧得不可思议。这一声喊得真大,怕是把多年积怨一股脑全喊了出来。
毛太铭呆呆地看着她流了满手的血,她把手垂下来时,那血还没有凝固,滴滴落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血莲花。他脑子里有一团迷雾,迷雾后面似乎藏着什么重要的法宝,尖芒锋锐,呼之欲出。他重重地捏了捏鼻梁,灵光刚刚还在脑海里盘旋,现在倏忽却找不到踪迹了。毛太铭冷静地坐回原位,叹了口气。
对面的范无救象刚刚的符大乔一样,全身不受控制的剧烈哆嗦。整个人颠得乱七八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果魔种是一种毒,那他中的毒显然比大乔要深。无论他怎么克制,那毒素都在他体内与解药一起殊死搏斗、翻江倒海。反正这身体是宿主的,搅烂了再坏一个。
谢必安看得心疼极了,想握住他的手还被他甩飞开来。
抖成疯魔了范无救还有灵智开玩笑,嘻嘻嘻鬼哭似的:“嘻……回去、回去……你、你、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想、想今天这码事。”大概谢必安一生冷静疏离的英名都让这一刻钟给毁了。
范无救终于把桌子给抖翻了,连人带桌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被压在桌子下面不出去了。一缕缕黑烟从桌子下面冒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着了火,刚刚被水浇炸。剩下三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自己位子上耐心等候,等着范无救自己爬起来。
范无救还没有清醒,隔壁倒挂的蛇条先睁开了眼睛。它睡眼惺忪地看看这一边桌椅狼藉,被大场面吓得魂飞魄散,奋力把自己扭成一条水纹麻花。“你们在干啥?内讧?不是,不是为了讨论怎么烤蛇肉吧?快放我下来!我可告诉你们啦,我是界主亲自赐名的小冉大圣,山林里首屈一指的大蟒蛇。上可吞日月,下可吞大地,我一个吐纳就能把……”就算是一条深植了魔性,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蛇妖,独闯狼窝虎穴,也惊得三魂丢了六魄。
毛太铭作势要给它打一道掌风。
“等等!”大乔拦住他。
她掐着蛇大圣的喉咙把它脑袋提起来。
五米长的蛇大圣哭得像个孩子,分叉的信子狗舌头般耷在嘴外边,嘤嘤地冲大乔赔礼道歉。“对不起,我错了,大佬。我以后再也不提把你抓去拍卖的事了。行行好,看在界主的份上饶我一条小命吧。我、我也不调皮了。就是哪天走路上看见你缩在哪个洞里我也绝对当作没看见。大佬,大圣,我……噢呜……”自称大圣的蛇小妖语无伦次,反过来称大乔做大圣了。没想到大乔掰开它的嘴巴竟然是为了灌它一嘴血。
灵界里人皆可食,精血尤其得之不易。
蛇大圣来不及细想,半推半就中吞了一大口。正所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它还身陷敌营。俘虏吃糟糠都是优待,哪来的精血哺喂?一口净世破魔血吞下去,体内窜起一把火把它五腑六脏烧得焦漆冒烟。它痛得失去了声音,呛咳了两声,竟然从喉咙里咳出两团浓烟。
“我要死啦!”它还有尖叫的余力。这阵惨叫传出十里地外,把一片儿的魑魅魍魉吓得纷纷逃离。
毛太铭和谢必安纷纷捂住耳朵。
蛇大圣只能尖叫一次,剩下的力量全被它自认为拿去与死神搏斗了。它被倒挂金钩,连哆嗦都变成了连绵不绝的余震,抖个不停又发不出声音,天花板上积威已久的尘埃被它带发,簌簌地往下掉,室内好像下了一场雪。
大乔无奈地看着满手灰尘,心想:咖啡屋在我手上的时候,每个角落都是干干净净的,上面不可能积攒这么多灰尘。猫先生到底在这个幻境里住了多少年?这灰尘能扬得象鹅毛大雪似的。
“厉害啊……”毛太铭看着那条抖到翻白眼吐白沫的蛇,再看看大乔:“你叫什么来着?”
大乔笑靥一垮:他连她名字都忘了?
“符大乔。夔地符大乔。”范无救终于从桌子下面爬出来,仰头一望,被簌簌飘下来的扬尘灰迷糊了双眼。他打了一个惊天大喷嚏,低低地咒骂了一声。“靠,我到底迷糊了多久。竟然忘了大乔你你的本命神通。”
“忘?”大乔看了他一眼。相较起毛太铭和谢必安,范无救的状态算是最好的了,他竟然还说他忘了?大乔眯了眯眼。
“现在都想起来了。”范无救难得不好意思地咕哝了一声。再一看对面呆若木鸡的两个人,也不知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噗的一声,抱着肚子狂笑一通。“大乔啊,回头谢必安那小杂鬼肯定跟我急,一定会要我把几个人的记忆全删一遍才会罢休。我怀疑离开这儿他就会把我们都困进他的鬼域,不删掉记忆就不放我们出来。他这家伙脸皮子薄,还追求完美……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到底是哪儿?怎么和你的咖啡屋一模一样?”也不算一模一样,至少这些灰尘就不一样。
但是范无救满脸懵然,眼睛里透出大梦初醒后的光芒,他好像真的刚把失去的记忆捡回来,只是捡回了真的记忆,又把一些假的记忆给落下了。现在他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乱麻般的思绪里,并没有真正从幻阵里走出来。
毛太铭沉下脸。漫天的灰尘把他堆成了一个雪人。他说:“她的咖啡屋?这是我的咖啡屋。”
范无救有些懵逼的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不,毛小王。”
“小王?”谢必安额际的冷汗还在渗,现在滚成豆大一粒,顺着下颌滑落。“什么小王?不该是毛小鬼吗?”
范无救直接被他堵了个哑口无言。“喂,大乔,麻烦你再牺牲一点血,给他来一口吧。”
“我不喝。”谢必安抗拒道,“我又不是吸血鬼,喝什么血?”
“她血里含着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克制魔性?”毛太铭突然问。
范无救蹭到谢必安身旁。谢必安警觉地望着他,下一秒他突然出手,捏着谢必安的下巴迫他张大嘴巴。“大乔快!”谢必安在裸胸的范无救怀里挣扎得象只八条腿的大螃蟹。范无救死死地压着他。一道血箭咻的一下射进谢必安的喉咙眼里,十二分的精准,让他连吐出来的余地都没有。很快,八腿螃蟹不动了,变成蒸焦的一块黑炭螃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冒黑烟的。
隔壁的蛇大圣居然没有死,还缓过气来了。看见谢必安死抠着范无救的肩膀抖得跟筛黑豆似的,不但不同病相怜,还昂起脑袋发出一阵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被毛太铭又一道掌风劈过来,当场又晕死了过去。晕之前还忘了把蛇信子收回去,劈叉一大截拖在地上跟水洗拖把似的,做着钟摆运动在地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杂七杂八不可言说的湿痕。
“果然被魔种污染了。”
谢必安哆嗦了好一阵子,才从黑烟散尽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恨恨地瞪了一眼范无救,再一看大乔,先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大乔?”他一看见大乔,脑子里错综复杂闪出黑的白的、真的假的各种画面。他一会儿是阴间黑白无常组合里的谢必安,一会儿又是支援夔地地下工作的鬼修谢无常,两种身份左右撕扯,最终指针终于停摆在白无常谢必安的真实身份上。他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一手推了个空。眼镜在刚刚挣扎的时候掉在地上,不知道是被自己还是被范无救踩成了渣。没有了眼镜临时挡一挡,他的视线格外的阴鸷锐利。“大乔你在这儿,那焱小公主呢?难道她也进来了幻阵?”
大乔有了一种松口气的感觉——在她一口血的辅助下,谢必安竟然也拿回了自己的记忆。虽然不敢看毛太铭,她却手心发痒,对第三次献血暗暗产生了期待。
谢必安神色复杂地望着大乔:“多谢大乔出手,没想到你的神通竟然……”简直超越了朱雀兽族的南明离火。难怪符大乔毛遂自荐要驱除魔种的时候,刚开个小头就被毛小王镇压回去,严丝密缝地不准她再泄一个音。当时他还以为是毛小王占有欲发作,就象阻止媳妇不在外面穿超短裙一样。没想到是毛太铭早有警醒,知道大乔这一身血真要被有心人士利用到,那她这一辈子就……谢必安脑子里仍然有一个小角落困在天魔降世五百八十年的虚妄记忆里,满目疮痍。他满嘴苦味,惊觉自己被生灌了一口净世破魔血后发觉了一个惊天秘密。这个秘密在天魔不显的现实世界里或许算不上一回事,但是在幻阵世界中却是个烫手山芋,正反两派一边誓要控住她,另一边则誓要摧之毁之。
只要大乔一天,不,是一分钟,她只要多呆在幻阵里一分钟,就意味着危险多叠加一成。谢必安委婉说道:“您这一身血比起焱小公主的火也不遑多让!”
谢必安算是找回自己了,跟他一起的两个男人同时出口——
毛太铭警觉性极高,谁也没料到他天外飞天地飞来一问:“焱小公主是谁?她的火是什么火?”那表情,那口气,就好像他从来没失过忆,跟当初堵着大乔不准她驱除魔种一样一样的情况。
范无救则是凶狠地骂:“幻阵?幻阵!他妈的幻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