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提着一大袋蔬果鸡蛋沿着春河风光带慢悠悠地往咖啡厅的方向而去。她不确定猫先生会不会在门口等着她回去开门,还是被她气得四处去溜达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多,由甜至苦,累轻极重,件件都互相关系,事事都透着锋锐。她很快压下各种蜂涌而起的杂念,试着抽丝剥茧,从中理出有用的信息出来。
瘟鬼、天魔和异界人。
半魂、镇魂符和虎符令。
还有莫名其妙若有似无的天地灵物气息——大乔估计那就是玄机气息了,不用猜。
除了玄机之子,还有什么东西能散发出玄机气息?广覆已经果断否认了虎符令里藏有第三个玄机之子的魂魄或是肉体。那么曾被饕餮亲口承认的第三个玄机之子——那个最隐昧的玄机之子现在又在何处?
广覆说:这件事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去问太铭。
猫先生知道?大乔回家的步代就有所减缓。她试着回忆第一次听说第三个玄机之子时毛太铭的表情——和她一样,甚至比她显得更迷茫、震惊和完全不知情。被人意外戳中死角的表情造不了假,即使造假,眼角眉梢勾勒出来的线条也骗不了人。更何况,猫先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对她有所隐瞒。
但广覆能这么信誓旦旦地说出来,恐怕是因为猫先生被人设计亲身接触而不自知。
一想到毛太铭,符大乔的思考方向就果断偏离。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被打过的地方早就恢复如初。现在思量,才知道毛太铭下手根本不重。大乔一巴掌随便就能把魔族的脑袋瓜当排球似地从场西扇到场东,肉眼可见地没了影,这还只是帝君实力。而毛太铭天尊大圆满的实力全力发作,应该把人一巴掌直接扇得横飞出去,贯穿十八道钢筋水泥墙也不会出现问题。
大乔一边摸着脸一边神游太虚地想:他把自己气得都快变形了还不忘控制力道,这算是真爱吧?
可是家庭暴力是不该提倡的行为。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不错,经过药师罗的事后点拨,大乔也认识到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她不该当着猫先生的面和广覆说话,而是应该把广覆逼到看不见的角落里去,悄咪咪地说完就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猫先生都气跑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才对呢。
大乔拿出手机,寻思着要不要看看谢必安的朋友圈。过去三年里,她就是间接通过谢必安的朋友圈摸到毛太铭去向的蛛丝马迹。他们俩一个愿挨一个愿打,躲躲闪闪象做贼一样传递或是接收着毛太铭的踪影。假装不在意,假装不经意,偷偷用过路客的视角匆匆一瞥,流光浮影般捕捉到一个侧影或是背影……但毛太铭如果不象上次那样风一般地卷走,大乔偷偷摸摸的行为就几乎落了下乘。她直觉不想让猫先生知道这些行径,另一方面也知道谢必安那个怂货已经把她从里到外卖了个干干净净。
她摩挲着手机,咬牙切齿,连微信也不敢打开,唯恐看见谢必安的新消息——
“毛小王怎么又走了?”
上次他还有所保留,走的时候两袖清风,连大乔的自作多情都没有带走;这一次他风卷残云,把大乔的身心都吞了个干净。再走,大乔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信任别人了。
大概会崩溃吧?她冷漠地从高空角度俯瞰自己,作出一番分析。分析完,她又自欺欺人地把手机放回原位。这样就好,她想,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或许回到咖啡屋就发现猫先生正在门口莳花弄草等她开门,也可能是咖喱饭端上桌以后他才从外面慢悠悠地踱进来,假装什么事也没,但还是不肯和她说话,这个时候当然就是她先开口了。
大乔正想得出神,耳边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沿河风光带隔壁就是一条来回各四车道的大马路,车流量不是一般的多。现在还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但前面遇上一个红灯,这一段路立刻就排出一长串,串烧似的大小车,前牙磕着后腚,全都噗噗地震动,就等绿灯放行,风一般地卷过去了。本来是有来有往,川流不息。却被一辆莫名急刹车的墨绿色大奔驰破坏了这条路上的平衡。
等到大乔望过去的时候,大奔驰已经排气管大冒黑烟,打横了越过中间的双黄实力,扎扎实实地撞在对面一辆公交头部,深深凹镶在公车前面。这惊险的一幕引得在场一阵一阵的惊呼。好像还嫌不够刺激似的,被卡得动弹不得的小车里居然窜出了火苗。
“火!”
“灭火!”
“谁帮忙打个一二二?”
“现在还打什么一二二,快打火警!”
“我有车载灭火器,你们都让开!”
更多的刹车声此起彼伏,场面不受控制地越来越乱。
大乔透过小车的车窗,看见车里的司机——三十岁上下,正值风流倜傥的好年华,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焕发着一股子社会成功人士的味道。但此刻他的脸色极其难看,自己双手卡着自己的脖子,把自己勒得舌头都吐了出来。脸已经涨成了紫色,眼框极其恐怖的扩张,透过车窗向每一个看向他的人无声的求助。
所有凑上前的人都被车里诡异的情景吓得倒退两步。在凡人的眼里,车里只坐着一个急需求死的反社会恐怖份子。但大乔却发现他并不是真正要掐着自己的脖子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闹自杀,而是因为从后座上环过来一双黑色的手半隐半现地附着在他手上,逼他寻死。
“他妈的鬼附身!”大乔怒咒了一声,回头她要找谢必安算帐!
她随手将手里抓的袋子抛出去,正好被头上大树冠的树枝末梢巧巧勾住,确保不会被人趁乱摸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还不忘保住新鲜食材,这到底是一个吃货的本质,还是丢了工作后的节俭本能?要是以前,她随手就扔地上了,谁爱捡不捡。接着她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人们只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风从身边擦了过去,附带破魔手套的手已经贴到了车窗上。
那个可怜的被鬼附体的司机无限惊惧的望着她,拼命用嘴形抠出一个“救……”她决定徒手掀了车顶,让一堆路过打酱油的吃瓜群众好好震撼一番。大乔从未惧怕过将自己暴露在凡胎肉眼之中,甚至还有一些期待。不许暴露身份是灵界的规定,因为两界虽然重叠,但思想文化截然不同,不能互相理解。不能互相理解的基础总是容易造成伤害,不如适当地隐蔽,这也是为了维持两界平衡。而大乔想的是,当人们亲眼目睹自己身边还有另类存在时,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一视同仁”,还是“非我族类”?人族会为此感到无可无不可,还是惊慌失措宛如世界末日?她觉得自己的心态真的是非常微妙,既小心翼翼又大胆妄为,希望被人发现又希望人们可以习以为常。
车窗里,那双附着在人族身后的黑影手主人从后座探出半个脑袋,全身都乌漆抹黑,但眼睛却黑白分明地盯着大乔,弯成一个险恶的弧度。这个时候,就需要用更嚣张狂妄的态度去碾压这种不知好歹的小鬼,让它知道到底谁才是这地域里的老大!大乔双手抠到车顶的边沿,脚蹬着车门,正准备给大家表演一场好看的“大戏”,冷不丁从身后扑来两股力道,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拽。
左手往左拽,右手往右拉,大乔觉得自己成了所罗门的孩子,被两个妇人拉着,谁掰赢了就归谁,掰两截了那就对半分。这两“妇人”力道还不轻,反向用力,大乔听见自己张成大字形的身体里四肢百骸深处发出“喀”的轻响。她觉得自己要碎了……左边这位可能是亲妈,当即就吓得松了手,她顺势被拽进“后妈”怀里,飞一样的被带离了人群。
因为这一段小小插曲的缘故,围观群众不由自主聚拢了一些。有些人揉着眼睛问:“刚刚是不是有个小帅哥巴在车上了?”
已经被远远带出混乱核心地段的大乔,终于看清了抓她的人:“猫先生?”
毛太铭把怀里扭得象条蛇的女人死死按住,听见一声“猫先生”气得额角噼哩啪啦蹦出一小青筋。他说:“你再叫我一声猫先生我保证不打你。”
那就是想打人了?大乔噤若寒蝉,她老实了不到五分钟又开始作:“你把我拉这里来干什么,没看见那边有个‘鬼上身’吗?”
“那是鬼上身吗?你是不是眼瞎?”
“大乔,你可冤枉人了。”刚刚松开左手的人闪身出现,原来是谢必安。“那里面不是鬼。”
这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大乔冷哼:“你仔细看看那坐在车后座的……”她话还没说完,被围在人堆里卡在公交车头部的大奔驰“轰”的一响,通身烧成了一个火球。
本来正在渐渐平息下来的混乱局面忽然就投石进水般炸了。惊叫、哀号、还有沾了火一边惨叫一边驴滚的人影,配合那滚滚升天的火光和浓烟,为这个太平盛世添上重重一笔不安的黑色墨彩。
大乔茫然地看着那边,轻轻地“啊”了一声。
有一个黑色的影从四散奔逃的包围圈里袅袅升起,它和大乔隔着混乱的局象远远对望了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无比邪恶的意味。它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成形,大半是气化状态,下半身被拉得极长,还没有从炸刻的车里完全钻出来。那不是鬼,而是一个刚刚生出的魔物——它还不能算人,连魔族这个称谓冠在头上都显得有些名不符实。它更象是一个文明之前还没有进化完全的“类人猿”,形态也不能好好地维持住。虽然是一团浊气,它却本能地知道该如何伤害人类。
毛太铭凶狠地捏住她下巴固定她的视面:“看清楚,那是鬼?你见过什么样的厉鬼敢这样肆无忌惮在大白天出没的?”
夔地终于又迎来第三个魔族。第一个是征兆,第二个是开始,第三个起便源源不断。大乔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被困在车里的司机——现在估计是死透了,他保持着生前挣扎的姿态被气化魔化成绳索的下半身拽出燃烧的小汽车。周围全是大呼小叫的人类,它们却静静地悬浮在众人之上。司机的鬼魂依然保持着生前被勒到无法喘息的模样,他从喉咙里抠出“救……”,原来泛出淡淡乳白色光晕的魂体,肉眼可见地沾上不知从哪飘来的黑色浮尘,全身渐渐由白转灰,再由灰变黑……直接在大乔眼前被魔化掉了。鬼魂痛苦的脸上渐渐扭出几丝狰狞意味。
大乔粘在手上的破魔神通蓦地绽出刺眼夺目的光芒,她一动,便听见两个男人同时喊——
“你给我停!”
“别去!”
叫“停”的人把她紧紧锢在怀里。
说“别去”的人是谢必安,他上前一步急急地解释道:“大乔,这个魔物新生不久,还没有完全地同化本体。这时它极有可能寻找更强悍的宿主进行下一步同化。哪怕你一身破魔克邪的神通,只怕也会在它手上吃个大亏。”他特别看了看脸色铁青的毛太铭,温言温语地哀求道: “小祖宗,你这个时候就别添乱了行吧?等这个魔物和原来的宿主同化完了,随便你怎么收捡它都好。”这也是上次鬼差去提恶人魂,却被小魔物吓得抱头鼠窜的原因。
浮在半空的魔物一看没戏了,便阴冷地哼了一声,带着它的旧宿主在空中挑衅似地转了一圈,然后扬长而去。
谢必安遥遥望着魔物远去的方向,叹息着摇了摇头。回过头,他望着大乔欲言又止。
毛太铭:“两百公斤。”
谢必安眼睛差点瞠出来。“毛小王,这要价也特高了点啊!”
毛太铭无辜地与他对视,还眨了眼睛:“不是比对上次的询价吗?”
“这画风不太对劲啊,毛小王。”谢必安嚎了一嗓子后,才发现跟他讨价还价的人竟然不是符大乔,而是那个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毛小王?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时候毛小王也需要这么多阳间币了?”
“竟然在人界生活,当然得多准备一点资财啊。”毛太铭认真地说,“我们又没有固定工作,全靠刀口舐血来生活。”
大乔这时才反应过来——就在她刚刚犯迷糊的一小会时间里,这两个大男人已经就利益分配问题做了一番明枪暗箭的较量。她差点跳起来:“马克日币等不要,只接受英镑欧元人民币的委托。”
谢必安苦哈哈地说:“看在长期买卖的份上,就不能打个折吗?”
现在看来,还真的是长期买卖了。大乔犹豫一番:“五……”
“九折!”毛太铭果断截胡。
谢必安刚刚听了个“五”的音,再一听截糊断价,差点心梗猝死把自己送回阴间报道。“九折?!”
“我们这生意可是拿命来换的。生命不值钱吗?”毛太铭冷睇。
谢必安肉疼心疼得滴血。他捂着胸口道:“算了,我去请求外援。”
“也行。”小俩口异口同声。
谢必安一听,更郁卒了。
毛太铭伸手一招,便将大乔挂在树上的晚饭食材召来,抓在手里。他看向大乔时神色依然有些不善,显然之前超市里憋出来的火还没熄干净。当着谢必安的面,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阴森森地磨牙:“今天的帐你记着,回去算!”
大乔倒是很高兴,越来越高兴。她踮脚凑上去,在他嘴角“啾~”的一下,然后又缩回来,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傻子很欢乐”的表情。
毛太铭:“……”
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但心头上积压到沉沉甸甸电闪雷鸣的乌云莫名就“啾”的一下被吹散了,只留下一点电光余韵呲啦几响,他哼哼:“别以为撒个娇我就不生气了。”
一看就很色厉内茬。
谢必安轻咳一声:“两位,我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