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温意跟踪大乔跟踪了多长时间才找到和大乔独处的机会。但她的好运显然耗到了尽头。瘟鬼的视线突然越过大乔的肩头朝后方望过去。大乔跟着她的视线也回过头，隔着一大堆沸腾的人流看见毛太铭在远处倏忽一愣的表情。然后大帅哥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手里拎着一袋已经封装好的药品扒拉开大妈大爷和小屁孩，在一片高低起伏的不满咒骂声里奋力朝这边“划”过来。
温意啧了一声，竟然露出心虚的表情：“他这是要把你全天侯二十四小时一刻都不离身地别在腰带上吗？”这话听起来怨气十足。大乔被她的怨气一冲，突然发觉自从毛太铭回来之后，两人就一直没有分开过。真正的焦不离孟状态。哪怕是在舆洗室这种最隐私的环境里，也只用一扇门隔开两个人。她在里面闹得稀哩哗啦，他在门外可以一个音不漏的全都能听见。这比脱了衣服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更令人尴尬。大乔回过味来脸色一下涨成紫红色，心想人皮都扒下来好几层了啊！以后上个厕所都得下个封音禁制才行。
瘟鬼拍了拍她的肩膀。
隔得老远的对面传来一声咆哮：“别碰她！”
吓得温意立马抬手果断撤离。“下次有机会，再聊。记得，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她一转身，泥鳅似地钻进人群不见了。
大乔一咧嘴。什么时候答应过她的事儿了？
毛太铭赶过来，单手就把她拨得陀螺似的滴溜溜打转，从头到脚用灵识X光透了一遍，确认毫发无伤之后他又猛地扬起手好像要打人，大乔双肩一紧，眼睛要闭不闭。结果那高高扬起来的手最后只是给她重重掸落肩膀上的灰尘。下手好重。重得大乔呲牙咧嘴，嘴里不断讨饶：“轻点、轻点。”
“是不是你用灵识探过来的时候，她就过来了？”
大乔叹了一口气，温吞吞地说：“唉，猫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犀利呢？”
“不犀利一点，你连骨头渣子都被人啃得不剩了。”
大乔想起温意的“二十四小时别在腰带上”的说法，脸又偷偷红了。毛太铭嘴上埋怨她，又一边将菜篮子拿过去拨了拨，随口道：“还要买什么？”
“苹果、鸡蛋、牛肉、洋葱……家里料酒也没有了，也需要买一瓶。”
毛太铭一副勉强压下暴躁的表情。“那还等什么？快些去买。”他一手拉住大乔，“这次一起行动。”
大乔：“……”心理阴影就是这么诞生的吗？她反手拉住毛太铭。“我有事和你说。”
“我也有事和你说。”毛太铭眼睛里蓄着两团火，看哪喷哪，直接把大乔周边喷出了一片人间炼狱。他一拽，大乔直接被拽进了怀里。他们的对谈即使是闲聊也不是能被闲杂人等可以随便听一耳朵的话，毛太铭气得狠，他想像不出如果自己再晚来一步，大乔是不是又被瘟鬼诓出一片新天地，怕是连个死字都不会写。他头发没有绑马尾，就随意地披着，一低头，乌鸦鸦的三千青丝合着两条铁臂一起，水帘洞地把大乔罩在怀里。
路人甲：“啧啧啧，现在的小年轻啊……”
路人乙：“妈妈，妈妈快看，那两个小哥哥臭不要脸。”
路人乙他妈：“嘘！快走！看多了会长针眼！”
哎！不是！先放下那个孩子——什么叫两个小哥哥？是不是眼瞎？
“不管瘟鬼和药师罗是什么关系，瘟鬼就是瘟鬼。瘟鬼就是害人精。就算他们后天修出了不想害人的心思那又如何？他们出生就是为了杀人，身体本能的要去害人。那个跟着药师罗的瘟鬼已经修到了天尊级别。你以为她和普通六族一样，收点灵气涨涨智力就能慢吞吞地把实力等阶磨上来吗？你给我听好了，符大乔。瘟鬼为什么是瘟鬼，不为阴间鬼族所承认？因为他们和魔族差不多，甚至比魔族更纯粹，他们就是个毒盅，生于一团气，是怨念的具象。他们是食死动物，靠吃万物死后的残渣而存。一个天尊瘟鬼！你就随便概括一下她到底要吃多少腐烂的尸滓才能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吧！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不管她用什么借口来接近你，都别靠近她三尺之内！”
“可是我能破魔……”
“破魔也不行！”毛太铭一脸“帝君别说话”的嫌弃表情。走没一会，他一边挑鸡蛋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那瘟鬼和你说什么？”
“她有名字，她叫……”
毛太铭放射出哥斯拉怪兽才有的恐怖视线。大乔只好把温意的名字吞回肚子里，说：“她说能帮我去夺虎符令。”
毛太铭背脊上的毛炸得象一排松针似的。“哈！我说什么来着……她就是……”
“她不想要虎符令，只想要虎符令里被束缚的一个东西。”大乔开始打脸，啪啪啪的响。“和你一样，只是单纯地对虎符令好奇。她觉得虎符令里藏着一件丢失了很久的东西。”
毛太铭梗住。他手里还拿着一盒鸡蛋，差一点点就大力水手般把鸡蛋给捏爆了。全赖大乔及时抢救下来。他一脸纠结，脱口是被牙关磨得碎碎的渣渣声：“广覆那家伙是把虎符令当储物盒使吗？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以为一个烂符里藏着自己的东西？他是打家劫舍的惯犯吗？到底抢了多少户人家，结了多少仇才把虎符令填满的？”
不，他可能只抢了一个人，拿了一样东西，只不过凑巧这样东西你们两家都想要……这话，大乔没敢说。
毛太铭没能忍住好奇心。“那瘟鬼……”
“她有名字，叫温意。”
毛太铭阴着脸，一副大乔欠了他二百五十万阳间币的表情。“那个鬼，有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东西？”
“药师罗的半魂。”
毛太铭望着货架上的琳琅满目的料酒瓶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你知道了什么？”
他侧头看了一眼大乔。“凰捷羽夺舍的真相。”
“真、真相……？”大乔差点咬到舌头。夺舍就夺舍——凰捷羽和药师罗共用一个身体的事是瞒不住明眼人的，一看就知道谁做了亏心事，谁夺了谁的舍。“这也需要一个真相？”她站在他背后，下意识地就去戳他的脊梁骨。可是她手指尖还没有蹭上去，耳边似乎听到什么地方的钟表里传出“咔嗒”一声。一股无形的阻力如同一层松脆的障壁般轻轻抵了下她的指尖。
有人站在她身后轻笑道：“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碰他。”
大乔的手指紧急煞车，堪堪停在距离毛太铭半公分的地方。
四周安静极了，静到非常可怕的程度。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之外，她听不见任何杂音。就连猫先生的呼吸也听不见。她本能的不敢去碰。
身后人赞许说：“聪明的女孩。”
这声音不容错辨，是广覆。大乔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连回头的勇气也消失了。她最大的依仗就是猫先生，然而现在她却眼睁睁地看着猫先生落在敌人的手里，连半点知觉都没有。
广覆仿佛猜透了她心思，自己主动走过来。“我们交流的时间不多，毕竟这只是一个时间缝隙，能短暂的停止时间。但是只要这些被拉入缝隙里的人有一个感到不对劲的，这个时间缝隙就会消失，回复正常的时间流逝。我们就来赌赌，太铭多长时间以后会察觉到不对劲吧。”
“在他察觉之前，不要碰这里面任何一个已经被‘冻住’的人。你是被我解封的人，自带时间流逝，与这些被冻住时间的人相撞，会产生无法估量的损伤。时间这种物质，顺应天意旨意刮擦掉我们的魂力和寿元，但是同时也给我们的身体形成一层保护膜。而被解除时间束缚的人虽然可以永恒地停在一个时间段里，身体却失去了最基本的保持，变成了一碰就碎的瓷器。”广覆眉眼弯弯地看着大乔，墨玉似的双瞳里泛着森冷寒光。
“天尊。”
广覆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已经不是天尊了，叫我天魔吧。”
这称谓简直是个诅咒。大乔张了张嘴，怎么也吐不出“天魔”两个字，她壮着胆子叫了一声“广覆”，已经猜不到后续会有什么后果了。魔族性情反复无常，说不定会给一个大嘴巴丫子，也说不定一巴掌就把人给拍没了。广覆的视线落在毛太铭的后背上，已经单刀直入地问：“瘟鬼刚来找你做什么？”
大乔心里一怵。
广覆：“是不是说从虎符令上取走一样东西？”
大乔惊愕地退开。“你知道？那件事是真的？药师罗的半魂真的在虎符令上面？你是……你是从猫先生母亲手上夺来的？那半魂就是昆仑种吗？”
毛太铭的身躯狠狠一震。
“嘘——”广覆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边，“我们别吵醒他。”他象哄孩子似地哄着大乔，一边笑，一边把手掌悬在毛太铭的头上。
“别碰！”大乔冷冷地看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一种威胁，但她就是克制不住地出了一身冷汗。她伸手去抓广覆，被后者敏捷地闪开。不仅闪开，广覆整个人都往后飘出三米。大乔心里亮得通明剔透，立刻知道在时间裂缝里，不仅不能碰静止的人，连解开束缚的人也不能相撞。否则一定是两败俱伤的后果。
之前她还很是忧心了一把，心想广覆掌握了这么邪门的神通，以后岂不是走到哪横到哪？现在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即使是堕成了魔物，惜命的本能还是没有退化。她追着广覆远离了毛太铭，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也是为了虎符令上的昆仑种来的？”
广覆诧异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那上面有昆仑种？”
广覆不太感兴趣的挥了挥手，又笑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
又来一个！
“如果你拿到了虎符令，得把令上的昆仑种毁去。”
大乔双眼一眯。温意千方百计要保住昆仑种，而广覆却要毁去昆仑种？这两个人什么情况？怎么感觉他们俩的立场颠倒了？
“毁？为什么要毁？”那枚昆仑种可是药师罗的半魂……大乔恍然，自己低低地说出了答案：“为了凰捷羽？”
广覆愉悦的笑了起来。“没错，为了捷羽。”
毛太铭听音识曲，早就知道了——药师罗魂魄不全，这才被凰捷羽一个残魂趁隙而入占了半个灵府。药师罗的半魂流落在外一天，凰捷羽就能顺顺利利地抢夺半个身体栖息。而且夺舍这种事之所以屡禁不止，就是因为对残魂有益。单纯的元魂暴露在外，会因为阴阳循环的天道法则而被不可避免地削弱，直至削没；只有躲到一具还有生机的身体里姑息将养，才能回避阴阳法则，但是又会受到生死法则的限制。阴阳法则和生死法则都是轮回之门的构建基础，也就是说，无论是谁，无关生死，都脱离不了轮回的控制，全在天道的掌握之中。
凰捷羽有数千年的时间不能轮回转世，估计元魂已经虚弱到最低限度了。再进一步，恐怕连魂飞魄散不远了，因此她才斗胆也是极其幸运地找到了一具只含着半具残魂的完整躯壳，硬生生地挤进了药师罗的灵府里。
如果这个时候找回了药师罗遗失的半魂，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凰捷羽被排出药师罗的身体，再度化为一缕残魂生受阴阳法则的削制。她是广覆的心头肉，灭了谁都要护着的无价之宝。广覆费了几千年的时间只为找到她，护着她，因此绝不可能看着她就在眼前被天道削得无影无踪。
大乔想通了这中间的因果，看广覆的眼神都暗暗含着一些鄙视。谁还不是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个宝贝吗？凰捷羽再怎么宝贝，难道药师罗就不该宝贝吗？更何况凰捷羽现在占着的身体本来就属于药师罗，按道理，凰捷羽才是那个该滚出去的人。
“我凭什么要帮你毁掉昆仑种？那也不是属于你的东西，决定它去留的应该是原主人才对。”
广覆默默地看了她半晌，眉目越来越弯。他反剪双手站在大乔眼前，即使一身黑衣，仍然可以从他身上看到过去那种白玉无瑕的微光。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男子竟然自甘堕落，大乔也不由得深深为他感到惋惜。回顾往昔，她这半生与广覆之间有着深明浅暗千丝万缕的联系，承他恩惠之深重，简直无法以数计。但是，大乔如今的三观也是仰赖广覆而形成的，这个男人虽然不是她的生身父母，却对她的前半生和思维模式造成了比生身父母还要广褒的影响。
身为夜行者，不可能知法犯法；身为无数腥风血雨中历练过来的符大乔，看透了人情冷暖却没有失去作为人的温暖胸怀，她还有一线清明理智。这些都是广覆以及他所组织的团队、所构建的世界一步一步教会她的。给予打击，却不让人绝望；看得见黑夜也看得见黎明。大乔忘不了广覆是最早提出灵界三大准则的倡导人，也忘不了他身体力行在夔地推广三大准则，为整个混沌世界艰难地开辟出一个安详的角落。从前他走在她的前面，只留下一个伟岸的背影，现在他站在她的眼前，却已经放弃了过去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饕餮说：广覆这一生都在做错误的事情。
是啊，现在大乔算是明白了。他错就错在成全小情的时候选择了大义，成就大义的时候放弃不了小情。天道只是集整个世界的意念为一体的集合体，因为太过冗长庞大，而无法沾顾私情。他又想做天道嘉许之大事，又想得悦己之心的小情，连忠孝都不可两全，大小两面极端的事又怎么可能牢牢掌握在手中？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到太贪了。
堕魔，便是他无可避免的归宿。
大乔暗暗唏嘘了一番，打算义正严辞地拒绝广覆摧毁昆仑种的提议。
广覆：“你想想吧，这立场换过来，如今我和捷羽的处境落在你和太铭身上，无论你们俩谁做捷羽谁做我……”
大乔心口一堵。
“还能垂死不挣扎一番吗？”
广覆笑咪咪，大乔MM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