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天魔,瞬间就找到了人心中最隐秘的缺口。不过大乔从一开始就没做大义小情的选择题,虽然她不敢百分之百保证昆仑种即是药师罗半魂,她也侥幸希望这两者并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如果有个“万一”,这两样东西其实是同一个的话,她想自己不会有任何犹豫——温意和广覆都不是她的选择,她的选择是猫先生。
人与天道不同。人由小情衍生大义。没有家,何来国,没有国,何来天下?
她一边暗骂广覆是只老狐狸,一边冲着广覆笑起来。“不管虎符令上面有什么东西,”她说,“现在虎符令连个影儿都没有,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知道虎符令为何不现世吗?”广覆亮出一排上牙,漂亮森白地抵着薄唇。他笑得太漂亮,漂亮得过了头。大乔小小倒退了一步,小心戒备着。
“大乔,镇地灵器就是一件圣物。要想让它现世,就必须让整个地更混乱才行。”
“知道什么叫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吗?”
“乱序重新归整为有序,这中间,混乱不可避免、屠杀不可避免、血腥不可避免……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夔地,被阴间整治得井井有条。即使失去了灵界基础法则的压制,也被三大准则人为制约。太平盛世继续延续,即使没有地主维持、没有基础法则压制,夔地也能完美地保持和平,与人界步调一致,虎符令又哪来的机会在乱世之中重新现世?所以……”
“那就别现世好了。”大乔打断了他,掉头就走。她甚至都不给广覆一个完整的诱惑机会,就这么赤条条的把自己的后背亮了出来。
背对着一个天魔?广覆摇摇头。如果是其他的魔物,一定会瞅准了这个空隙扑上去将她撕成了碎片。“太铭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把后背露给魔族吗?这么做很容易激发魔族的血性。从本质上来说,魔族就是一群灵智不开化的凶兽,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撕咬猎物的机会。”
大乔在转过身的时候就后悔了,吓得汗流浃背。但是后悔也晚了,亡羊补牢地再转回身去,只会更刺激天魔广覆而已。她被吓回了现实,终于想起来彼广覆非彼广覆,既不是人也不是妖。现在世界上存在光明与黑暗两种对立的属性,那么广覆三年前是光明体,而现在则是黑暗体。他是个魔,凶得很的魔!
幸好广覆并不打算攻击,要是这会儿打出自卫反击战,不知会牵连多少人分崩离析,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不远处僵化的猫先生。大乔联想广覆刚刚提到的“己所不欲施诸彼身”的假设,胸口又是一堵,渗得慌。趁着广覆还有闲情对谈的机会,她慢慢把身体转回来,不露半点怯色,好像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包括背对,回头,都是一气呵成。她骄傲地扬扬下巴,轻蔑地说:“如果虎符令被现在的秩序压制到不能现身的话,我为什么还要绞尽心思让它跳出来?就这么让它深埋起来好了。只要它不现身,”
这样温意得不到药师罗的半魂;广覆也摧毁不了药师罗的半魂。这两人只能另谋出路,不能再把主意打到大乔头上来了。
事实证明,大乔想得美。
广覆哈哈地笑:“你以为这三年瘟鬼盘桓不去,四处撒瘟种点火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夔地乱序、灵器现世啊,大乔。你怎么这么可爱?以为自己呆在原地不动,命运的轨迹就不会延伸了吗?无主之地注定乱序,乱序之末注定有序。阴间鬼差们也该到力竭无能的时候了,再多一根稻草就可以压断他们的脊梁骨。你指望这种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自求多福啊,大乔。”
大乔整个身体都变冷了。“虎符令里藏着药师罗的半魂,还有什么?”
广覆正在抬头望天花板,听到大乔的声音他又扳回视线,调皮狡黠眨眨眼:“你猜?”
“为什么猫先生这么多年要追着你看一眼虎符令,你却不给他看?”
“猜猜看?”
“他记忆里有一个很真实的梦境,是你主动摊开手让他看见虎符令上镶着一点不该镶的东西……”
“啊!”广覆打断她,欣慰地感慨:“那个植入记忆终于起作用了吗?”
是假记忆。大乔终于得到了确认,心情并不美好。她瞪着广覆:“你对猫先生的灵府动过手脚?为什么?”
“不这么做的话,太铭会对别人的灵器感兴趣吗?”广覆反问,然后感受到空间里传来一阵不稳定的波动。“啊,来不及了,太铭快醒来了。我还是先走吧。万一让他看见我,又得炸成毛毛球了。”他发出哧哧的笑声,眼睛盯着大乔,象打量美味肉块的饥兽。“大乔,我现在可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摧毁半魂,还是把半魂交给药师罗,全都是她一念之间的事情。
“如果我不答应呢?”
广覆笑弯了眼睛。一双眼睛如同黑色的月牙儿,还泛出幽幽的蓝光。“要么摧毁她的半魂,要么交出你的孩子。你选哪一个?”
这还用选吗?大乔咬住嘴皮子:“为什么是我?”她追着广覆的背影喊,“为什么非得是我?你们为什么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觉得就一定是我拿到虎符令?就因为我是玄机……”玄机什么?她脑中囫囵闪过一道灵光,嗓子顿时哑了。“广覆,虎符令里除了有药师罗的半魂,你还藏了什么东西?是第三个玄机之子吗?虎符令很小吧?把一个人长期塞在里面很不现实……所以你把第三个玄机之子的魂魄抽出来填在里面做器灵?!”
她越说越离谱,异想天开的念头格外妙趣生华,逼得广覆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你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虎符令自己就有一个匹配度极高并且还能升阶的高级器灵,干嘛还需要另一个高阶器灵来填底,不怕撑爆吗?”他没有否认第三个玄机之子,但也表明虎符令里藏着的天地灵物并不是第三个玄机之子。
大乔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嗵”的一声砸出好大一个坑,贯穿地壳无数层,直接落入看不见底的黑渊。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个世界里,每个知晓内情的人都说还残留着两个玄机之子。只有饕餮说,这世界里残存着三个玄机之子。她刚刚试探了一把广覆,广覆却间接承认了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第三个玄机之子。可是在哪呢?显然也不被他掌握着。也对,他要那么多玄机之子干什么?助他躲开轮回吗?广覆他好像不是推波助澜的助攻者,而是整桩玄机异变的幕后策划者。
大乔轻轻舔唇,觉得嗓子里还是干得冒火。她说:“饕餮说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三个玄机之子,第三个玄机之子在哪里?”
问得这么直接一定会让人感到很奇怪,至少广覆立刻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第三个?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要来问我?”
大乔愣了愣。“我以为你……”
“你不应该问我。”广覆说,“你应该去问太铭。”
猫先生?猫先生知道?
符大乔下意识地回头。与此同时,她耳边划出雪花斑点一样呲拉的声音。超市里有个大喇叭,小孩子丢了爸爸妈妈的时候,整个卖场都会嚎“某某某的爸爸妈妈走丢了,请速来总服务台领取某某某小朋友”,或者是“某某某请来经理办公室”……诸如此类。空闲的时候就会播放轻快怡人的音乐,就象现在这样……大乔突然意识到被广覆扯出来的时间裂缝已经消失了,世界又恢复了正常。这也意味着刚刚僵化不动的猫先生也正常了。她一回头,视线快己一步地撞进猫先生的胸膛里。
他就站在她身后。之前逼着广覆退开好几米远的距离连个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大乔张口结舌,一抬眼就看清毛太铭满面青黑交错的颜色,比鬼面獠牙还要鬼面。“猫、猫先生。”
毛太铭瞪着前面,广覆刚背对着他潇洒的扬了扬手,用高调的、夸张的、令人非常讨厌的姿态慢慢消失在人群后面。他的怒火一下就掀翻了天灵盖,跟爆炸的高压锅似的,名为“理智”的锅盖轰的一下飞到无边无际之地去了。
符大乔死到临头犹不知悔改,还妄图遮掩之前的行径。“那啥?呃,我正准备去别的货架看看……”
“刚刚又是谁?”
“谁?”大乔装作迷茫的模样回头看了一眼,有个鬼!“没谁啊?有谁……”她刚把头转回来,“啪”的一响,毛太铭重重打了她一巴掌。大庭广众之下,连空气里温柔轻荡的音乐也被这场音波震得粉碎。四周来来往往的人被这股凶悍爆发的气劲吓得纷纷退避,不少人走出老远还在回头张望。有摇头的,有兴味盎然的,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大乔被打懵了,傻怔傻怔地望着他,半边脸一下就肿起来。
毛太铭现在不想多看她一眼,有一种力竭后心灰意懒的疲惫感。他把她当成掌心里的宝,拼了命地给她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防护膜。她倒好,先和瘟鬼密谈,再和天魔对杠。别人也就算了,瘟鬼天魔全是自带极高传染性的病毒源,一不小心说个话的功夫喷一口毒气也能把人销魂蚀骨地给侵没了。她凭什么觉得自己锦鲤、幸运,逃过一次就万事无忧不再感染?她知道不知道现在夔地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以前一句话就能摆平的事,现在必须动拳头;以前挥挥拳头能压住的事,现在必须要见血;以前给别人划一刀就能吓得别人进医院的事,现在必须用拿来交换……眼前的繁华盛景已经渐渐掩盖不住两界分离时所引起的扭曲内里。
一股怒火不知道是对谁宣泄才好,几乎要把胸口灼个对穿窟窿。毛太铭把手里的菜篮子默默递给大乔,里面躺着已经封装、只等付款的土豆、萝卜、洋葱、鸡蛋和料酒。“还想买什么,自己去。”他转身就走。
大乔还傻站在原地,追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猫先生!你、你不……”她冲上去拽住他,那句“不要我了吗”在舌尖上滚了三百六十五圈,然后合着三年的惊慌失措一起又咽回肚子里。她委曲求全地说:“别生气了,对不起,我错了。”虽然她压根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但是先道个歉总是好的。
啊,对了,“猫先生”——这个称呼他也极其讨厌,就不知道怎么会容忍她一直这么这么地叫唤。毛太铭奋力挣脱,还算是克制的,压平了声音不带感情地说:“我先一个人静一静。你自己买完了先回去吧。”
“对不起,我错了。猫先生。”
毛太铭停下来,悠长悠长地吐出一口郁气。“拜托你,”他一看就是忍着头痛的表情,“别叫我猫先生,行吗?”那种不同于以往的轻缓舒慢的语气,渗出一股子灰惨惨的暗色调。
大乔更着急了:那该叫他什么?她嘴唇嗫嚅,启启合合中愣是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毛太铭打量着她一脸委屈又迷茫的表情,眼光冷下来:她连该怎么称呼自己都不知道?他把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抬起,本来是想拍拍她的头,但她本能地露出一个瑟缩的表情。刚刚那一巴掌余威犹在。毛太铭的手僵在空中半晌,然后又落在碰不到她的地方。“你让我静一静。”他说,一个缩地成寸,人已经闪到了超市门外。
“小姐,东西付款了吗?”大乔被保安拽着不让走。
眨个眼的功夫,毛太铭便彻底消失不见了;大乔站在原地,一副不知何去何从的表情。
“小姐?”
有人接过她手里的篮子。“我来,我来。我和她一起的。”
大乔侧头,水雾花花的视线里看见一头云卷似的大波浪折射出耀眼的碎光。
小麦肤色的药师罗替她拎起一篮子的苹果洋葱土豆和胡萝卜,见她看过来便温和一笑。绝美的五官宛如阳光下盛开的牡丹,瞬间艳光四射,让无数人闭上嘴,目光痴痴地跟着她转。收银员少算了二十块钱都不自知,还是药师罗自己揭发自己,把二十元塞进了对方抽屉里。
果然长得漂亮就不会吃亏。
大乔刚刚被一巴掌扇出来的伤春秋悲合着眼框里朦朦胧胧的水花花一起,迅速地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了。她三步一叹地感慨:好家伙,今天真是过得多姿多彩——先后见了阴间特使,鬼族通缉犯,惊悚大魔头……嗯,现在再度遭遇“异乡人”。
她暗暗揣度:在猫先生眼珠子看不见的地方和药师罗见面,回头不会被暴捶吧?毕竟药师罗的身体里是一个组合灵魂,都很良善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