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形容迥异的男女在肯德基里对恃而坐，男的帅气女的靓丽。三个人分开来看都是自成一色的美景，温婉灵动、柔和玉清，只是并肩而坐的男女对面那位单坐者气质十分阴郁了，浪费了大好颜色，勉强称得上一朵空谷幽……鬼花。
谢必安和毛太铭也算得上混迹人界的老油条。不过以往的日子里因为个性和职业的原因，不管是肯德基还是星巴客，他们都只抱持着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态度敬而远之，如今身临其境，再加上看对面不面眼的关系，两人之间肃杀的气氛简直达到了“佛挡杀佛、神挡弑神”的程度，哪怕是蟑螂从脚边爬过去，也必须立刻解体五马分尸。
明明是繁华闹市，繁华时段，繁华一角，却被他们转化成一个幽冷僻静的空间。谢必安还张开了一个鬼域——域外人可以看清他们的动静，从旁经过也可以听到说话。但眼见并非为实，耳听并非为真。能看见的无非是三个叫了汉堡套餐的吃客；听见的也全是类似于“今天你吃饭了吗”没有营养的对话。哪怕他们三个人打到飞起起，只要谢必安不愿意，旁人所见的就只是三个平平淡淡吃汉堡喝可乐的人。更不可能听见真正的对话了。实际上他们真正的对话模式是这样的——
“阳间食物能吃吗？”大乔问谢必安。
“能。”
“要烧香吗？”
“不必。”
“用闻的？”
“……用牙……”
“噗！”毛太铭很不客气地哧笑了一声。
大乔横了他一眼。“对面是鬼差，”她悄悄的细丝传音，“对他客气点！以后说不定还要打上交道。”
毛太铭来不及回答，独自坐对面的谢必安眉毛都不动一下地说：“我听见了。”
“哦，对不起。”大乔立刻低眉顺目地道歉。“我密音术练得不够好。”
“那倒不是。”谢必安就事论事道：“只是因为我位阶比你高罢了——你帝君，我天君。”
扎心啦，老铁！
鬼族有两大类——原生鬼和阴鬼。顾名思议，原生鬼类似于妖，他们原本就是妖族的分支，后来天长地久渐渐划分为鬼族。而阴鬼是生死循环中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如果生是整个生命过程中实体可见的一半，那么死便是生命过程中不可见的虚性另一半。鬼便是虚性生命的具象。阴鬼忌讳很多，一旦从阳间生物转化为阴间生物，便不再能碰触阳间的一切，只有通过修炼或是阴间阎王特许，才能再度碰触阳间物。所以大乔在吃食方面问谢必安问得很仔细。没料到会被反将一军。
她闷闷地把自己的薯条全倒在餐盘里，挑挑拣拣从里面挑了最长的一根准备开吃，不料被人横生一手，硬生生从嘴边夺走了薯条。她有些薄怒：虎口夺食懂不懂？侧头一看，夺食的是老大——毛太铭嘴里叼着抢来的薯条，眼睛眯缝地斜望她，明显就是挑事找碴。大乔莫名一虚：呵呵，你高兴就好。
可是她太低估猫类挑衅惹事的恒心了。再挑一根，被夺；再再捏一根，又被夺……士可忍，孰不忍。他只差没掰着她的手腕把她选好的薯条送到自己嘴边了。“猫先生！你自己盘里也有一份薯条。”
呵，猫先生？
毛太铭一声不吭，把自己那一份薯条也倒进她的盘里。“还你。”
大乔一肚子火熄了大半。他统共才吃了那么几根，却把自己那一份都给她了——这叫她怎么好意思？“不用这么还这么多啦。”她嘴里客套，从眼前小山堆里扒拉出一根体型匀称纤细苗长的薯条——这一回是真被毛太铭掐着手腕，脸凑上来一口给咔去了半截。剩下的小半截他也没撒手，两颗大门牙就在大乔眼皮底下“咔嚓、咔嚓”，把小半截薯条给切成了丁，稀里哗啦地给吞没了。
大乔：“……”大哥你这是想切薯条还是想手撕符大乔啊？她莫名觉得悲伤：同居室友性格喜怒无常，抢吃我的薯条泄愤，好怕他暴起杀人，怎么化解，急问，在线等！
谢必安看得目瞪口呆。“你们俩关系这么好？”
毛太铭身份尊贵、实力很强、客居阴间还有阎王罩着，可他本人却象一尊香案上积灰的牌匾，纵有人气鼎旺的过去，如今不过是个被遗忘的存在。他偶尔帮阴间跑腿，但习惯独来独往，这一点特别表现在日常饮食起居方面。有一次谢必安奉命去给他送美酒佳肴，正遇上他吃独食——一只小不愣登的黑猫蹲在偌大一间光线阴暗的大房间里，家徒四壁，安静又狼吞虎咽地嚼着一小碗白花花的鱼碎肉，哪怕三步开外就是一字排开的美食佳酿，他却只专注于那一碗碎肉，眼皮都不撩一下，更别提和特意来给他送餐的人打招呼了。好像他不抬眼，别人就不存在，他自己也不存在一样。感觉是孤僻到了极致。谢必安觉得他可怜，堂堂一个修罗地王子，天生贵族，却自己作践自己，给脸不要脸。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灵气大餐，他看不上眼，却跑来人界垂涎别人手里那一点垃圾油炸食品？
谢必安转而看了看自己盘里的那份薯条。不过透过镜片，还是掀开眼镜用视线直接接触，他都看不出这份薯条有何特别之处。一点灵气都没有，除了能饱腹之外就是提供过多的热量。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谢必安又看了看对面，长条的一定被毛太铭抢去，短条的便落进委委屈屈的符大乔嘴里。他想了想，也把薯条倒进餐盘，然后强迫症似地排列整齐，按照左短右长，上高下低的顺序将一份薯条排列得整整齐齐，从最长的那一根开始吃起。这份排序费了他不少时间。
从旁经过的人象看神经病似的看着谢必安。谢必安注意到路人的眼神又有些郁闷了：怎么看自己象看神经病，看对面则又妒又羡？他一边咔嚓咔嚓嚼着薯条，一边斟酌着怎么开口。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忘记坐进肯德基的真正目的。
“符大乔，听说你们和饕餮尊上见过？”
对面打闹似的进食模式被中断了。毛太铭松开符大乔的爪子，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怎么，阴间找人监视我？”
“怎么可能。”谢必安面不改色，“那天晚上你们被饕餮追着飞到天上去，方圆百里内的鬼差都能看见，那怎么能叫监视？”现在人口大爆炸，即使阴间鬼族也跟在阳间人族后面大大繁盛起来，但鬼差编制还是没有多大变动，除了个别特殊的地方或是特别的案例会需要鬼差来接引之外，死魂灵脱离肉壳后通常会循着固定灵线轨迹自动返回阴间。四号坪小区因为前一段时间不太平的关系，确实是最近鬼差们频繁出入的地点。
毛太铭抿了抿嘴，眼角瞥见大乔做贼似的拎起一根薯条，顿时泄恨似地抢了过来。
大乔敢怒不敢言。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毛太铭冷哼了一声。
谢必安有条不紊地的咬着薯条，话题一转：“既然见过饕餮尊上，想必大乔对三十三年前的一桩秘闻也有所了闻了吧？”
大乔一愣。
毛太铭已经乌云置顶了。“呵呵，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见过饕餮，就会了解三十三年前的秘闻？”
“你是指玄机异变和玄机之子吗？”大乔亦同时说。
“符大乔！”毛太铭仰天长叹，见那个傻姑娘懵懵地转过头来，吃得油光滑亮红嘟嘟的艳唇微微一启“啊？”的应了一声。“你这个猪队友。”毛太铭骂。
大乔眨了眨眼。
谢必安接上大乔的话茬。“正是这桩秘闻——符大乔，你是目前夔地仅剩的玄机之子。如无意外，应该是真正的玄机之子。”他顿了顿，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阎王派我们来，是想借夔地乱序之机，和你谈一桩合作的事。”
“合作？”毛太铭冷笑。
大乔却注意到他话里诡异之处——硕果仅存，真正的玄机之子。她不由问：“玄机之子还有真假？硕果仅存？谢先生的意思是过去夔地还有几个玄机之子？”
大乔的问题让谢必安微怔。他送了一根薯条慢慢咔嚓完，心里隐约明白大乔虽然知道玄机异变的秘闻，对当年的腥风血雨却并不了解。他不由羡慕这孩子怎么会被保护得这般好，那本是她殊关生死的一场劫难，她却对此懵然不知。他只是奉命过来和夔地玄机之子谈合作，并没有义务为对方解释过去存在过的一段历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谢必安突然就产生了某种冲动，觉得最好把过去的事全须全尾地讲一遍，这样才能让大乔下定决心与阴间合作。
谈合作，首先要拿出一厢诚意打动另一边，才有可以进行下去。
可是还得防着毛太铭。
谢必安暗中观察，发现毛太铭出乎意料地戒备，十分在意符大乔的存在。他很担心话不说完三句，就会被对面那只凶猫探爪过来照脸上狠狠挠一把。那一挠不把脸挠到皮开肉绽，毛太铭是不会罢休的。他想起来，虽然毛太铭经历了那一番动荡，却不一定知晓三十三年前的动静。因为——
“三十三年前玄机消失后，正巧遇上修罗地大动荡……”
“没错。”毛太铭冷笑一声。“修罗鬼王张开了自己的鬼域，强行封锁自身，不与外界联系。人人都道他快殒落了，修罗地要乱序了。除了夔地和仙廷之外，其余几地都派了人进入修罗地，等着乱序狂欢的盛典开幕。结果等了三年，修罗王的鬼域只动摇过一次，那一次只是为了把我吐出鬼域、逐出修罗地。然后修罗地便在鬼王自封的情况下一直稳稳当当维持到现在。修罗鬼地到现在都没有乱序，想必让很多人失望了吧？”
一瞬间，谢必安脑海里又闪过一只黑猫蹲在空荡荡的大房里埋首苦嚼鱼肉丝的身影。他轻轻一顶冰冷的眼镜框，轻声说： “毛小王不知，修罗鬼王自封的前三年里，其余九地并没有过多关注修罗地，因为我们都在扫荡突然冒出来的玄机之子。”
“扫荡？”大乔皱眉。
“对，扫荡。”谢必安看了一眼大乔，又咬着“扫荡”两个字着重强调了一次。
“玄机双生，灵气枯竭；玄机消失，灵气滋长。但是天道离不开玄机，两界离不开天道。玄机不见之后，两界都慌了。仙廷全力搜寻，虽然没有发现玄机踪迹，却发现灵气普遍凝聚成点，散落在九地之内。这些灵气点象压缩后的氢弹，不但散发出灵气还散发出一股玄机气运的味道。就好像原来的玄机被人打散，变成无数碎片散落在九地之中。再实地排查，便发现这些灵气点并不是虚点，而是一个个的实体。”
谢必安抬头的时候，镜片有短暂的反光，让人看不清反光后面的眼神。
大乔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乔，或者是大乔背后虚空里藏着的无数虚影。
“那些实体……”
其实不需要问，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那些有玄机气运相傍的灵气点是什么。
谢必安说：“不错，那些实体便是当年出生不久的婴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