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铮主动替谢必安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大乔,嘴里则冲着毛太铭抱怨。“你怎么才玩那么一点小花样?只是让他们追踪不到手机信号?”
“你又做了什么?”毛太铭撤了结界。恰好一个医院的护士上楼,突然发现面前多出三个人,她愣了愣,转身尖叫连连地滚了下去。杨启铮好心托了她一把,冲着她的背影吹出一口气。氤氲袅袅,那护士呆着不动了,隔了一会,象木偶一样同脚同手地下了楼,推开四楼的安全门走了进去。
杨启铮坏心一笑。“我当然是替他们定了一个位啊。”
另一边海通大厦,在电话挂断之后,鬼差团队发出兴奋的喊叫。“谢大人,找到了。符大乔在北郊河床边的挖沙船上。”
另一个鬼差更兴奋的大叫:“不对,她在南郊的世界游乐园……”话没说完,和第一个大喊大叫的同僚面面相觑。
第三个鬼差举手,弱弱地说:“我这边也发现了,大乔坐的车上了高速公路,似乎要去BJ……”
第四个鬼差:“……”
第五个鬼差:“……”
第六个:“……”
谢必安背对着他们闭了闭眼,原来就苍白的脸上现在浮出了一层青灰色。“不必说了,”他咬牙切齿地道:“我们被耍了。”
杨启铮!谢必安默默地想:不愧号称天上无地上有的“搅屎棍”!
毛太铭和大乔从杨启铮嘴里套出他玩的小把戏,发出快意的哈哈大笑。杨启铮顺势告诫他们:“鬼差是铁了心要找到大乔,现在局势还不够乱,你最好带着大乔先躲起来。咖啡馆就挺不错,那是广覆天尊精心策划的天然结界点,普通人看不见,天尊硬闯也要自损四成实力。在里面躲个十来天,等其他大势力纷纷入驻夔地,鬼族自顾不暇,也就顾不上再来找大乔的麻烦了。”
毛太铭听他满嘴“大乔”、“大乔”,心里很不痛快,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不过有件事还请你帮下忙。”
“哦?”毛太铭生性高傲,难得请人出手帮忙,杨启铮顿时来了兴致。“什么事?”
“你跟我来。”他带着杨启铮回到了小乔的病房。屋里一群人:打麻将的打麻将,斗地主的斗地主……地上搁不了那么多腿,天花板上还人挤人开出三桌,倒挂着玩得不亦乐乎。门一推开,里面一干妖魔鬼怪虎虎生威地望过来。大乔走在两人后面,见此异状不由侧头捂脸,耳根窘红窘红。幸亏附近没有人类,不然这脸,简直是丢到了银河系以外。
饶是杨启铮这种不务正业的祖宗,也被病房里的阵势吓倒。他倒退了一步,与后半步的毛太铭肩齐着肩,低声问道:“这是一屋子的妖魔鬼怪,全都和你的心肝宝贝同祖同宗,你叫我来干嘛?驱魔?”
“说对了,正是叫你驱魔。”毛太铭将他推进去。“让让,让让,借过。”幸亏开了窗,不然满室的妖气即使有姚纤纤大女侠坐阵,也净化不到哪里去。
杨启铮也不是第一次入贼窝上贼船了,但是这一次他入贼窟入得尤其勉强。想想看,一窝爪子叠着爪子、尾巴压着尾巴,呼一口气腥臊风能把人熏出一个体臭的地方,能让他不勉强吗?
人族第一修道奇才又如何,照样想夺路而逃。
杨启铮脑子里一千八个千奇百怪各种“X遁”的法子,表情麻木地跟着毛太铭拜见他的“伯父”和“伯母”,直到突然一对白玉皓腕扒拉开一堆虎目豹眼的大脑袋,露出里面深埋的一张甜美笑靥。
“姐姐,姐夫,你们回来了?”小乔讨好地笑着,看了看跟在毛太铭后面的菁英人士。“咦,怎么又带了一个人回来?”
毛太铭突然觉得不对劲了。杨启铮从入屋之后就絮絮叨叨嘴没有停过,又不想让满屋子的虎妖听见,十分卖弄地使用了高超的隔空递音法术,令他脑子里嗡嗡嗡、嗡嗡嗡,响个没完不了。可是现在,他脑子里的杂音没了,象是身边那个人突然哑巴了似的。他侧头一看,见杨启铮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小乔身上。不,正确的说,是落在她脸上。好像是饿了八百年的兔子终于在某个清风绛露的早上看见沙漠上长出一片汁甜肉美的大叶片儿,看得眼睛都红了。
他不着痕迹地推了一把杨启铮,跟触动了某个机关似的,只听杨启铮清了清嗓子说:“这位小姐最近是不是经常感觉身体不适?”
一屋子大小妖怪十分不满地瞪着他。这不是废话嘛?人家都穿着病号服一脸菜色了,怎么看都不象是健康人吧?就连十二分自矜的姚纤纤也忍不住偏过脸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小乔强扯半边嘴角,面部抽筋似地望着杨启铮。杨启铮无视毛太铭的暗示,象扑火的飞蛾一样走过去。他气场强盛,刚柔并济,硬是将挤在小乔身边的人,随着他的靠近而生生排开。就象日本繁忙时段的地铁,已经挤得满满当当,还要借助工作人员的外力或刚强猛力的一推,或绵柔不绝的硬挤,杨启铮就这样走到小乔身边。他伸手去摸她的脸,被旁边的人一把攥住。
“爸爸!”大小乔一起叫了起来。
原来是父亲。杨启铮这才挪了一眼给父亲大人。“这位爸爸,”他笑得温和有礼,称谓却叫得不伦不类。他后面的毛太铭眉一挑,表情变得意犹未尽。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毛太铭脸上的变化,现在大家的关注点都集中在被符爸抓住的杨启铮身上——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竟敢在虎窝里给虎妞捋须,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杨启铮胆子贼肥,不仅有心捋虎须,还有心顺毛。他笑:“这位小姑娘身怀异样,我虽然能看出,但需要近距离仔细揣摩一番才能找到源种。”
“种”这个字令姚纤纤女士微微偏头,与毛太铭对视了一眼。毛太铭趁机说:“这位道……”
“咳!”
毛太铭面不改色,道:“这位是道上有名的神医,正好路经此处。被我请过来为各位看病。”
道上?黑道还是白道?妖道还是鬼道?满屋子虎虎面面相觑。不过他们久居一隅,心性淳朴,又因为大乔的关系特别依赖毛太铭。
“既然太铭都这么说啦,那就没错啦!”有一个人嘻嘻哈哈地开了口,其他人也跟着嘻嘻哈哈地附合点头。大乔不由汗颜。这还真亏了猫先生没有害人之心,不然一屋子的虎虎怕是眨眼间就变成了虎骨虎膏虎鞭等上好中药材料了。姚纤纤女士也给符爸递了个眼色。符去武很不爽快地松了手,但仍然双臂环胸,威风堂堂地守在小女儿身旁。这架势逼得杨启铮又望了他一眼,七分虚伪三分真诚地笑道:“这位爸爸真是家庭砥柱,竟然将妻女护得如此周全。”
大乔听出一些莫名的意味,便悄悄往毛太铭身边靠近一点。她和毛太铭不同。毛太铭因为身怀狐仙族的稀薄血脉,又与鬼族血脉中合,因此自带清冽摄魂的冷香。大乔身上只有皂香,还是前一天晚上被毛太铭压着强吻前蹭上的香气——柠檬皂,微酸带甜。她一靠过来,香味就烈了几丝几缕。毛太铭正聚精会神地防着杨启铮作秀,免得臭道士在他未来岳父岳母面前脑筋急转弯似地出幺蛾子,给他败脸。微酸带甜的香味象暗箭一样猝不及防让他中了一招,他身躯微微一震,便感到大乔忽然犹疑了片刻,又退到安全距离以外。
毛太铭悔不当初,肚子里烧起一团火,牙关无意识地紧了紧,这才勉强压下想将她压过来生嚼一番的心情。
“猫先生,牛鼻子他到底想干什么?”大乔轻问。满屋子病号他不顾,头一个就拿她妹妹开刀?
“能不能别叫猫先生!”毛太铭借故蹭过去,在她耳边咬牙切齿。
大乔十分委屈,两眼睁得溜圆地望着他。“那叫什么?”
毛太铭瞪了她半晌,泄气。“算了,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最初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周边的空气里全都带着淡淡的酸甜香气。
杨启铮端详了小乔半天,开始动作。他伸手,在小乔脸上摸了一把。再摸一把。这番操作看得周边群众瞠出眼睛,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守在一旁的符爸更是全身线条绷得刚直,说不定就一拳砸杨启铮鼻梁上了。小乔脸红得几欲滴血,瞪着他,两只眼睛几乎能喷出火,牙关也咯咯吱吱乱响。
大乔呆了呆,没料到杨启铮来这么一套动作,一下忘了要保持安全距离,往毛太铭那边凑近一点,低低地问:“行不行?这么多人盯着,他光是摸摸脸能摸出什么东西?”正说着,只见杨启铮指腹轻点,竟然贴着小乔纤细的颈线径直往向。大乔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话都说不出来了,偷偷的拽毛太铭的衣角:快!快阻止他!
“咳!”毛太铭干咳一声。
那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很不情愿地挪回脸面,然后五指一曲,掌如鹰爪般罩在小乔面上。“放心,”见小乔在掌下僵得象化石一样,杨启铮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人话,“我不伤你。”伤谁也不会伤你。说完,他指尖微微用力,用的是鬼族抽魂的力道。只见十几粒米粒大小的黑气随着杨启铮的动作,渐渐从小乔面上浮现、挣脱,一旦离了肉体魂魄它们便互相融合,很快便汇成了一颗鸽蛋大小的黑气丸子。被杨启铮一把抓在手里。
“瘟疫之种!”姚纤纤女士这时也站了起来,目光不善地盯着黑气丸。“难怪怎么找也找不到,原来已经散成这么小的形状!”她神色凝重地和丈夫对视一眼,彼此都望见对方眼底的肃杀之气。
杨启铮轻轻一捏,那枚黑气鸽蛋便在他手里碎成了齑粉,从指缝间落下去立刻消弥无形。
众人如看戏一般纷纷鼓掌叫好。再一看小乔,已经恢复了健康的脸色,她一忽儿摸摸自己的胃,一忽儿摸摸自己的脸,最后热泪盈眶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妈!我不痛了!”
姚纤纤喜极而泣,扑过去抱住了小女儿。符去武又展臂,将她们母女一起揽入怀中。
毛太铭也松了一口气,找了个空档走到杨启铮旁边,说:“我还以为你又玩什么幺蛾子,整那么多花花手段。”
杨启铮眼睛不离人群中互拥的母女,并没有直接回复。
毛太铭轻拍他的肩膀。“那么这里的病号都交给你了,我先带大乔回去。”
杨启铮这才眨了一下眼睛,回望过来。“什么?这里的?”他环顾一圈,被病房里满满当当晃来晃去的人头晃得眼花,惊愕说:“都交给我?你做什么去?”
“保护大乔啊。”毛太铭理直气壮。
“哎,不是,等等,你不能这么绝吧?”杨启铮语无伦次地拽住他的衣袖。这一屋子多半是糙汉哪!让他扣糙汉的脑门?那他今天得洗多久的手?
毛太铭甩开他,还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你刚刚怎么轻薄小妹子的?”他脸上三分邪恶七分促狭的表情象极了一肚子坏水冒泡的臭道士,浑然是一只满肚子坏水、脾气性格极坏的猫咪。“出来混总该要还吧。”
拈市一个大医院的急诊大厅里,在熙熙攘攘人流中穿梭的小太妹蓦然驻足回头,往三医院的方向凝视。她耳廓上一排尖锐的耳钉在白日全开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又怎么了?”一直跟她相伴的大美人悄声问。
小太妹低头端详自己的双手——黑色的瘟疫之种便是经由这双纤细苍白、薄皮下可以看见青蓝色经脉的手放出去。以前从不出错的瘟种,这一次?她眼中露出困惑之色。
“我的瘟种,又被拔除了。”
“又?!”
“是的,又。”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一个……一个……又一个……被拔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