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直接跌回到现实世界。
来是无底洞，去也是无底洞。来的时候总有一把无形的链索伸在前面把人拽来拽去，去的时候却是底下升起一阵温柔有力度的风，从下往上把人托举起来。大乔象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最终落入一个紧实的臂弯里。她感到安全。暴风嘶吼，从安全港湾的缝隙挤进来掐她，捏她，又刮擦她，还有无数个声音在同一时间爆开，拍在她脸上，挤进耳朵里，只求她尽快睁开眼睛清醒。最终唤醒她的，还是熟悉的咆哮：“符大乔！”
大乔猛地打开眼睛，傻里傻气地望着毛太铭：“怎么了？”四周风声唳唳，小型龙卷风把他们裹在中间，风墙乌黑而且不透光。这是毛太铭支起来的强劲结界。大乔魂不守舍地呓语：“我们在哪？”
“在天下，正要回去地面。”他顿了顿，突然口气变得更显蛮横。“把阳力给我！”
大乔眨了眨眼睛，压根没反应过来：“什么？”
“阳力！双力要分开才能炼化和激活吧？你炼阴力，我来炼阳力。”毛太铭一脸“别想骗我，我都知道”的表情。
大乔咂舌。刚刚的一切果然不是梦。就算是梦，毛太铭也肯定用窥视的手法知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虽然不需要再向毛太铭作多余的解释，是件挺美好的事，但更糟的是，大乔想隐瞒一些事情也做不到了。
她直接说：“不行。”
“不行？”毛太铭扬眉，目光忽然缀上火沫星子，噼哩啪啦地浇入大乔眼睛里。握住大乔腰肢的双手更加用力，活像大乔马上就会溜走似的。事实上，大乔一对上他的金眸，就想滑出他的怀抱，遁得天远地远，等他消了气再回来。如果时间充裕，她也许真的会考虑这么做。毛太铭应该更想用双手掐住她的脖子，而不是卡着她的腰。
“为什么？”毛太铭顶着她的额头，凶狠低语：“听好了，我的女人我来保护。我不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要保住你的心思和你想护住我的心思一样重要。阳力一定得由我来炼化，不允许你反对。”
“可是……”
“没有可是！”毛太铭独断专权地咬断她的话头，“那种暴戾的能量，天地之间少有人能对付它。看看它给你的身体造成了什么负担？如果不是广覆指出来，你想对我隐瞒多久？”
大乔：“你听我说……”
毛太铭暴怒：“你听我的才对！你离开魔渊多久了？身体健康吗？实力全盛了吗？天尊初段？等你天尊大圆满了再来和我讨价还价！”
“这不公平！”竟然拿天尊初段和天尊大圆满来说话。能进阶成为天尊初段，大乔已经很心满意足了。末法时代，又有多少人能有她这样的奇遇？先是广覆布置时间长达三十年的先手，然后是魔渊得天独厚的灵气充沛的环境，双管齐下，她才有机会一跃从帝君升为天尊。但先天帝君和先天天尊的天生优劣势更明显地摆在面前，她摄取灵力的速度远远低于先天天尊的毛太铭，就是再给她三十年的时间，她也不可能妄想象毛太铭一跃成为天尊大圆满。
毛太铭哧的一笑，睥睨大乔说：“或者你打赢我，我也能听你的。不过你确定打得赢？符大乔，刚刚谁腿软到站不住？”
大乔腹诽：腿软是谁害的？
毛太铭笑过了，脸色就愈发阴沉。他又怒又恨地瞪着大乔，恨恨磨牙地说：“稍有差池，阳力就能破坏你的肉身，甚至是……”甚至是她的魂体，也有可能被炽如骄阳的阳力本源焚殆得一干二净！
思之不详，言犹更甚。毛太铭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却没有一丁点说出口的勇气。他的心跳贴在大乔的胸口上，每一记都清晰地撞击给大乔。
大乔暗暗后悔：早知道毛太铭会出现在她的识海里分享秘密，她应该在前面涉入幻景时，就想方设法提前和残魂沟通，别把毛太铭卷进来。现在好了，他知道了一切，他比大乔更紧张更害怕，恐惧使得他不顾一切地阻止大乔行动，哪怕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其实是错误的。
大乔试着和他讲道理：“不如我们来赌一赌。”
“我不赌！”毛太铭愤怒地说，“我从来不赌博，从来不做这种没把握的事！”
大乔张口结舌，讷讷：“啊，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毛太铭更生气了。“这种事是你能决定的吗？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抱歉把你拖进这么混乱的漩涡。大乔定定地看着他，心里默默无言：抱歉你选择了我，却过得这么难受和痛苦；但凡有一线机会，我更想和你过那种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日子；我们也许会小吵小闹，但一定会彼此原谅……绝对不会为了这种阴阳生死两难取舍的抉择而横眉怒目，绝对不要为了应该谁去放弃生命成全另一个人的生命而争先恐后。
大乔慢吞吞地问：“那么你成功炼化和激活阳力的机率有多少？你自己估估？”
整个灵界，只有初代仙帝一人成功做到了炼化阳力。毛太铭犹豫着，大乔替他说出来：“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或者更低？”
毛太铭立刻抬眼，坚定地看着大乔：“那也比你——”
“饕餮说我的决定很正确——只有将阳力留给我，才能有一线圆满完成任务的机会。任务肯定会完成，但圆满却只是一线曙光，抓住了皆大欢喜，抓不住遗憾终生。同样，把阳力给你，连这一线圆满的希望都没有。如果是你，你会不会赌？”
毛太铭喉头上下滚动。
大乔再问他：“你会不会赌？”
卡在大乔腰肢上的双手渐渐缩紧，越缩越紧。好像只有借着这股力道，毛太铭才能确认她真的在自己怀里。他艰难地说：“我宁愿赌我的仙家、鬼族混合而成的血脉。”
大乔眯起眼。“最重要的，不是混血的血脉，而是魔族体质。我们都没有魔族那种至阴之力，一旦炼化，暴戾的阳力是否反噬就只能全凭运气来决断未来。运气就是那一线机会的引索。我问你：我们之间，谁运气会更好？”
答案不容置疑。
大乔收紧双臂，把毛太铭拉向自己。毛太铭稍有一点点抗拒，她就用更大的力量把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挤出去。
“听着，猫先生，我也不会变成广覆和饕餮那样的人。你说过你等不了那么久——五百年？三千年？还是两万年？我知道，我理解，因为我也等不了那么久。虽说两情长久不计朝朝暮暮，但是如果我们注定只能久离短合，那我宁愿……”她在他眼里看见自己满目的鳞波荡漾。毛太铭声音绷得极紧，好像随时会断似的问她：“宁愿怎样？”
近距离观看，金的黄的眼瞳虹膜上是千万枚支离破碎的碎片。
大乔想起过去，这个曾经在她面前志得意满甩着九天尾巴的大猫，突然有一天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低声说——
“大乔，我只有你了。”
庭院里花开花败，父母一去不返；两界中踽踽独行，昆仑山上生死交错；丝弦竹笙，莺语豪歌，飘过竹林钻入厅堂，他人在隔壁欢聚一堂，他在冷宫大殿里独吃冷食，大口大口，猫的身体和影子一样虚无。
大乔更用力地收紧双臂，然后微微抬起下巴，把自己送到唇边。耳鬓厮磨中，她低声说：“我宁愿自己不存在。”
宁愿过去，现在，未来里，没有一个因爱而空痴之人。
毛太铭浑身一颤。
“拜托，信我一次，赌一赌。猫先生，我比你更输不起。”
吾亦不能失去你。
她又等了很久，等到两个人同时踩到地面，毛太铭才终于轻轻点头。
“好，只赌一次。”
一点点妥协，足够了。大乔低呼一声，踮起脚尖，她尝到了他嘴里轻淡的血腥味，恰似隐忍多时的狂热之气。她把一点阴凉抵在舌尖，悄无声息渡了过去，辗转良久，缱绻多时，他才默默收受了这点凉意。
阴力本源，成功转移。
下一秒，失去阴力压制的阳火，腾的一下，滚滚蒸腾而起；热浪，瞬间舔舐大乔全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