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大红喜服的姜晚立在正堂,向着坐在上首的姜守财和孙氏行礼拜别。
因着有外人在场的原因,姜守财难得表现得和颜悦色,一副慈父做派。
“晚儿,你要勤勉恭顺,伺候夫婿,孝敬主母,收收骄纵性子才行。”孙氏掐着帕子,在干燥的眼角轻沾几下,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舍,“以后我和你爹不在身边,你可要照顾好自已啊。”
姜晚面色沉静,“是。”
姜双琳到底道行浅些,藏不住眼睛里的幸灾乐祸,虽然听了孙氏的交代,不可太多刁难,可实在忍不住,毕竟自从得知姜晚要嫁去漕帮,她始终没机会耀武扬威一番呢!
“娘放心吧。”姜双琳向着姜晚温声道,“妹妹这般容貌嫁进郭家,自然能过上和顺日子。”
毕竟只有长得美的才招人妒忌陷害,可没谁会嫌日子过得太平顺,故意去找个丑八怪的不痛快!
话音才落,四周便响起些低低的嗤笑。
孙氏亦是暗爽,面上却假装没听出话中深意似的一笑,“你们姐妹情深,琳儿自是希望妹妹过好日子的,晚儿你说是吧?”
姜晚没有接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喜娘见状,忙扯嗓子吆喝一句,“新娘上轿!”
从托盘里拿出红色盖头轻盖在姜晚头上,又快走几步到其右侧,抬起左臂让她扶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今儿是姑娘的大喜日子,莫被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才是。”
原本扶着新娘子上轿的该是贴身丫鬟,但姜晚不放心别人照顾于氏,便让小桃留在小院里。
姜晚略一颔首,“多谢。”
看来那几百文铜板不白花,倒是换来喜娘的几分看顾了。
“吉时已到,起轿!”
姜守财请了近三十人的仪仗队,个个身披红衣,腰缠红绸,真真是锣鼓喧天,唢呐响亮,那叫一个热闹,引得无数百姓驻足观看,纷纷交头接耳:
“这是那剿匪的姜家二姑娘?怎么才这么几天就出嫁了?嫁了谁家,咋也不见新郎官来迎亲啊……”
“嗐,刘二嫂子,你还不知道呢吧!她啊,给人当姨娘去了!”
“啊?前阵子还听说她跟那京城来的官儿不清不楚,咋的就给人当妾了?”
“哼,这就是个骚狐狸!扒着裴大人不放,竟把人都吓跑了!约莫是姜家嫌她丢人,赶紧找户人家送了……”
“……”
偶尔有些不好听的只言碎语,会顺着被风吹起的帘子落进喜轿,盖头下的姜晚唇角微勾,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喜轿外的热闹,跟喜轿里,好像是两个世界。
姜晚此时,心中竟奇异地十分平静。
她想,今年还真是走“姨娘”运啊,先是要做齐府的姨娘,后又做了郭家的姨娘……呵,总之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逃得一个,躲不了下一个。
自小到大,姜晚没感受过父亲的疼爱,每每看见姜守财与嫡姐和嫡弟言笑晏晏时,心里总是酸酸的,期望自已有一天也能得到认可和疼爱。
她原本以为,自已数算好,能帮衬铺子……父亲就会对她另眼相待,也会多护着娘一些,可是没有。
后来她逐渐不再把希望放在姜守财身上,而是要自已多赚钱,照顾娘不受孙氏的挤兑。
却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
姜晚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既然姜守财是个混账,她也不是非要这个爹不可。
或许是想得太入神了,姜晚并没有注意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嘈杂声,直到喜轿猛烈一晃,她来不及扶住,整个人一股脑滚出去,摔在路面上,顿时眼冒金星。
甚至来不及去捡落在不远处的红盖头。
姜晚才撑着胳膊坐起来,还来不及查看是什么情况,便听周围一阵吸气声,不由得转头——
这一看,她心跳都停了几拍。
只见一扬蹄高马近在咫尺,那嵌了铁的马掌,顷刻间就要踏在自已身上。
生死关头,姜晚竟脑子一转,想到自已曾梦见被骑着骏马的裴晏川撞飞……若今日丧生马蹄之下,是不是也属于梦境照进现实了呢?
可是不行啊!
她不能死!
可姜晚发现自已的身子竟不听使唤,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见那马蹄落下,几乎要踩在面门上!
突然,那马蹄竟停滞在半空一瞬,紧接着被生生调转了方向,踏在她身侧的地面上,马背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腰杆挺直,清隽俊雅的男人,神色依旧淡漠,只是似乎清瘦了些,下颌微微泛青:
“你在做什么?”
姜晚还保持着仰面静止的状态,目瞪口呆,神情迟滞地望着裴晏川,直到对方再次开口,语气中掺杂些疑惑,“姜晚,你……要嫁人?”
死亡的威胁太过巨大,姜晚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一骨碌起身,扯住垂在半空的缰绳,强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声音发颤,“裴晏川,我不要嫁到漕帮!你救我!”
骚乱过后,送嫁队伍很快重新整顿,喜娘跟另外两人急匆匆走来,嘴里念叨着“新娘落脚不吉利”云云,不由分说架起姜晚就走。
姜晚直勾勾看着裴晏川,语序混乱,“三件事!你答应过的!这是第一件!”
“这是第一件!”
这五个字,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可那人只是微皱剑眉地看着她被架走,端坐马背上一动未动。
盖头再次兜头落下,四周一片赤红。
“起轿!”
姜晚心里一个激灵,忙掀开帘子,却已不见了裴晏川的身影……
他这样,是不是代表不愿出手相救呢?
是啊。
人家一个正正经经的朝廷官员,何必蹚她这滩浑水。
帘子落下,把日光隔离在外,姜晚心灰意冷,忽然很想哭。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绷得太久的皮筋,只需要轻轻的外力触碰,就会化成碎片。
这么多天,她都咬着牙坚强隐忍地熬过来了,可眼睁睁看希望破灭,她终于忍不住了……泪水滚落脸颊,浸入喜服,化成一块块深色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