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里时,已是深夜,不好送姜晚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回家,于是裴晏川安顿她在府衙后院住下,又亲自去寻张知州交代些事后,才带着连营轻功回到山寨。
连着忙了几日,终于把五帮三会的山匪和贼巢尽数清了,解救山间农户二百余户,被拐卖女子五十余人,劫掠牲畜不计……期间,统管南麓四府的刘知府亦亲赴现场,对裴百户剿匪之举大加赞赏,几次说定要上折子褒奖他。
至此,盘踞西山十几年的匪患终于被肃清了。
消息一传到城中,南州百姓无不欢欣雀跃,尤其是曾被山匪抢掠过的人家。
当官兵押着带着枷锁的山匪,连成长串的游街示众时,臭鸡蛋烂菜叶满天飞,挂得那叫一个琳琅满目,花样百出……可惜,姜晚作为帮助官府剿匪的功臣,随一众官员将领走在队伍前端,没机会亲眼得见盛况。
敲锣打鼓的仪仗队在前开道,之后是身骑高马的官员,刘知府身着朝服走在队首中央,左侧是裴晏川,右侧是张知州,姜晚的马跟裴晏川错了一个身位,与连营并排而行。
作为贴身侍卫,连营本意是暗中保护主子安全,但裴晏川发现姜晚不擅骑马,于是交代他同行照看一二。
连营瞥了某人黢黑的小脸,心下暗忖:明明挺好看的姑娘,怎么就能甘愿把自已抹成这副样子呢?
或许是想得太入迷些,不小心竟疑问出声,连营清清嗓子,尴尬的摸摸鼻子。
他没想到姜晚竟毫不在意,笑说这是她小娘的主意,“从前我也不喜欢,觉得黑乎乎的不好看,但是后来我发现很多时候,在外边做事情,丑一点反而容易些。”
从前她不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典故,只是可惜自已穿不得那些漂亮的花裙子,直到在铺子里做得久了,亲身经历一些事,才越来越发觉长得好看,是种负担。
“商户家的女儿,如果长得太好看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能力保护自已的时候,拥有美貌都是一种错误。
比如这次,若她未易容被山匪抓去,还不知会惹出多少乱子,或许此时早成为名正言顺的“压寨夫人”了……
她咧嘴一笑,“况且老话儿说,长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别说南州城,即便是南麓四府也从没哪个女子有这骑高马戴红花的游街风光,以后还有谁敢轻看我?!”
少女语调轻快,带着水乡特有的柔软口音,轻轻地飘进了裴晏川的耳朵,他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事实证明,姜晚所料不错,确实无人再敢轻看她,包括亲爹和嫡母。
回到城里的第二日,是张知州亲自送她回家的。
她爹姜守财和孙氏两个对着南州城的父母官,点头哈腰,极尽讨好,笑的满脸褶子。
乍见到姜晚,两人以为她捅了什么娄子,不仅大声训斥,甚至扬言若惹恼上官,就要抽死她!
虽然姜晚是个小小的商户之女,可有裴晏川的交代在前,张知州不敢看轻。但是,对着姜守财夫妇他可无须讲什么情面,在声色俱厉地斥责了两人几句后,不仅把姜晚协助衙门剿匪的功绩提得老高,更是把她夸得英勇聪慧,伶俐过人,甚至抬出一块亲笔书写,墨迹还未干的匾额来,当场颁给了姜晚:
他指着“巾帼英姿”四个大字,扬声道:“有姜晚这般大义的百姓,是南州城之幸!若尔等苛待了她,本官第一个不答应!”
一副摆明要给姜晚撑腰的模样。
姜守财和孙氏不敢触霉头,连连点头称是。
张知州话头一转,说自已听闻姜晚有一桩婚事,“齐丰年的年岁,都赶得上做姜晚的祖父了吧……”
姜守财一哑。
孙氏清了清嗓子,接下话头,“大人不知,我家老爷一向钦佩有识之士,那齐员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她随侍左右也能耳濡目染些书卷气,没得像从前那般调皮无礼。”
她认为儿女婚嫁是后宅琐事,张知州堂堂州府官员不会太在意,于是摆出一副慈母模样,言语中尽是“好不容易给顽劣庶女寻了门靠谱婚事”的苦口婆心。
可孙氏想不到的是,张知州就是昨夜受了裴晏川之托,为此事而来。
“钦佩有识之士,就送闺女去做妾?你们倒是舍得啊!”
孙氏这点龌龊心思,张知州看得清楚,且他家里也有刚及笄的小女儿,以已度人,心里万分膈应,“既然如此,为表诚心仰慕,该是嫁过去嫡女才是啊!”
此话一出,不仅孙氏大惊失色,躲在屏风后的姜双琳亦双腿发软,跪坐在地。
张知州冷笑看着姜守财,“本朝早有律法,婚姻嫁娶须得年岁相当,即便年岁有些相差,也不至如此离谱!难道姜家是要卖女吗?”
大晋律,买卖女眷,轻则流放千里,重则断臂断足,是重罪。
姜守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说自已并不知情,又拉着被吓傻了的孙氏跪下,赌咒发誓即刻退回彩礼,不敢耽搁。
张知州点点头,这才和缓了脸色,又转头向着姜晚,笑说十日后在知州府内有宴,邀她前去。
姜晚屈膝一礼,恭敬地应下后,又一迟疑,小心翼翼问可否带家人同行?
张知州点点头,又夸了她两句孝顺,指着姜守财,“这么好的女儿,你如何舍得!”
姜守财脸色通红,面带愧色。
孙氏偷看他脸色,知道把姜晚嫁进齐府的事彻底泡汤了,心中有气却未再作声,就连送走张知州后,也只是瞪了姜晚一眼,就脚步匆忙走向屏风后。
姜守财被姜晚扶起,摆出一副慈父模样,“晚儿这次做得好,给咱们姜家挣了荣光了!齐府上的婚事……”
他有点难以启齿,总不能实话说看上了不菲的彩礼,才动了送她做妾的念头吧。
姜晚心明眼亮,不打算让亲爹太尴尬,于是笑道,“都是父亲母亲着急女儿的婚事,这才失了准头。齐员外是读书人,能嫁进书香门第,也是女儿的造化,可惜年岁悬殊了些……”
这种和稀泥的话,她信手拈来。
姜守财听得熨帖极了,再看女儿一身水洗发白的旧衣裳,忍不住道,“明儿再给你做两身新衣服,没得让人看轻了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