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川闪身离开前,相约若要传递信息,便在窗口放上一株兰花即可。
姜晚打了个哈欠,“如果你要来找我呢?”
裴晏川微顿,意味深长道,“姜姑娘身处贼营,自身安危为重,安寝亦需穿戴整齐为佳。”
姜晚点头,住在这贼窝里,肯定得时刻穿得严严实实,他这纯纯废话了属于是,可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后,她才琢磨明白——
敢情他是要随时来?O.O
姜晚算账利落,人也伶俐乖觉,奉承话儿张口就来,谁都不得罪,几日下来,不光是帮众对新来的女娃子颇有好感,就连一向挑剔的山匪头子对这个新账房也是十分的满意。
这日特地将她叫到主桌上,一道饮酒。
他指着刚开了封的一坛酒,笑说自已没喝到她的歃血酒,今儿这坛酒是特地选来送她做入帮之礼的。
姜晚侧头瞧那坛身,红色的菱形花纸上,方方正正写着三个金色大字:财神醉。
还真是相当适合她这位账房喝呢。
当下也不推拒,双手抱拳谢过后,捧着酒坛为自已倒了满满一大碗,“姜晚初来乍到,有幸得当家的赏识,定肝脑涂地的报效!若有差遣,绝不推辞!第一碗我敬当家的!”
说罢,一仰而尽。
颇有些豪气干云的架势。
主桌上坐的,都是帮中的小头目,亦是那日聚义堂下首落座,对她做账房多有不满之人,饶是她混得人缘不错,仍有些瞧不上她的。
鲁甲便是其中一个。
他正啃着一只鸡腿,闻言嗤笑一声,随手扔了那啃得皮肉破烂的骨头,“那日歃血酒操刀子时,你龇牙咧嘴地怕疼,今儿场面话说得倒是好听!敢情是流血的事都甭找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的德行,主桌也是你能上的!?”
入帮的歃血酒,是割开手掌,滴血在十八个海碗的酒中,与帮众共同饮下,以表歃血为盟,血浓于水的绿林兄弟。
即便姜晚不是个娇气的,但手上割出个大口子也疼啊!
连呲个牙都挑毛病?
姜晚看他,似笑非笑,“还没开喝,鲁把头就上头了?”
“帮里的规矩,歃血酒喝过,大家就都是兄弟姐妹了!你管我是龇牙咧嘴喝的,还是嬉皮笑脸喝的!”
姜晚坐在一群汉子中间,原本纤薄细瘦的小身子骨显得愈发伶仃。
乌发随意簪着,几缕碎发落在面颊两侧,夕阳昏黄的光线为她镀了层金色光辉,映得胎记模糊不清,竟隐隐一副倾城绝色的模样,晃得鲁甲一愣,以为自已眼花了。
发愣虽是瞬间,却也失了先机,姜晚再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嘴皮子利索道:“今儿,是当家的给我赐坐了主桌,怎么,鲁把头是在质疑他的命令?难道是要造反吗!”
鲁甲没想到她竟敢扯起了当家的虎皮,一时难以招架,连忙否认,双膝跪地向山匪头子请罪,又指着姜晚大骂,祖宗八辈都带上了,骂得极难听。
姜晚再懒得理他,掏出一本账册,“当家的,梁伯的贪墨账目,我俱已查清来龙去脉,其中大部分都与鲁甲有牵扯,其中铁器锻造一事上,就有三百两之数,详实尽已记录在册。”
说完,双手奉上。
被施了?劓刑的鲁甲被拖下去时,已经昏死过去了,脸上血红一片,?再无半点嚣张气势。
姜晚胃中翻涌,强把一股冲上喉头的酸水压下去后,从容推杯换盏,妙语连珠将桌上诸位奉承的通体舒泰,却再未动筷子。
散场后,她独自走回住处,却再抑制不住,扶着墙角,吐得昏天黑地。
刚坐下喝了半杯温水,屋内就多出一人。
“你胆子很大。”
山匪头子居高临下睨她,“敢明目张胆借我刀替自已杀人的,你还是第一个。”
姜晚双膝跪下,匍匐在地,语调柔弱不能自理,“大当家火眼金睛,我不敢扯谎,只是——”
她抬起头,声音发颤,“鲁甲其人,鸡肠鼠腹,贪得无厌,对上无忠,对下无义,如此败类如何坐稳把头之位?只是大当家您重情重义,才容他至今。姜晚今日所为,并非借刀杀人,而是替您清理门户。”
“哼,牙尖嘴利。”山匪头子冷哼两声,却再未怪罪,转身踱步离开。
直到脚步声再听不见,姜晚才长舒一口气,身子一歪跌坐在地。
她早想收拾姓鲁的了。
从她进这寨子的第一日起,鲁甲就没对她说过半句好话,不仅拐弯抹角地恶语中伤,更教唆手下的小弟跟她找事,抓老鼠、臭虫扔到她房间里都是小事,她都忍了。
可上次,他竟安排人在暗处堵她,欲行强暴,亏得裴晏川给了她一柄匕首防身,否则……
她不敢设想后果如何。
“虽然说……割掉鼻子的惩罚,重了些。”
受到惊吓的姜晚神思倦怠,一脸疲态,对面前的裴晏川道,“但他本也是匪徒,得此下场实属活该!”
她的语气从迟疑到肯定,似乎在说服自已。
裴晏川静静看着她,神色平静,却又透着几分肃然。
姜晚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忽然有些烦闷,倏然皱眉瞪他,“裴大人若是无事,就快些离开吧!”
语气硬邦邦的,全无往日的奉承圆滑。
裴晏川神色不变,只抬手扔出一个青色瓷瓶,“我去过姜家了。”
姜晚摩挲着瓶身,眼眶微热。
这是小娘的瓷瓶,用来装易容的草药汁子的。
便听裴晏川继续道,“我已替你跟她报过平安,她让我交给你这个。”
姜晚低低应了一声,“我娘还好吗?”
自已深夜被劫走,娘一定急坏了,肯定会掉眼泪吧。娘早些年做绣活太多了,已经熬坏了眼睛,若是再掉眼泪,怕是更不好……
一滴泪落在瓷瓶上,缓缓滑落。
“鲁甲死了,尸体被扔在山坳里了。”
裴晏川沉静地与那双惊惶的泪眸对视,继续道,“你与鲁甲不睦,全寨尽知,身为大当家的怎会不知?又岂会想不到你坐上主桌,鲁甲会如何反应。”
姜晚身子发凉。
“他这么做,既能试探你的斤两,又能借你手除掉鲁甲,以表对你的看重,趁机得到你的忠心,可谓一石三鸟。”
“鲁甲入帮派多年,知道太多秘密,若是落入官府手中……你应该能猜到,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吧。”
……
裴晏川看着她发颤的双肩,微微皱了眉,忽然有些后悔:
即便她聪慧伶俐,也只是个柔弱女子,孤身在这贼窝里已是不易,刚目睹了血腥极刑,又听自已说了这些……怕是会吓得不轻,若是哭闹着要离开,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