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潋晴心中惊讶。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她要知书达理,在苏家尝尽了委屈才换来八年表面的亲和。只有江晏舟跟她说,挨了打要加倍还回去。
这种感觉就好像原本孤身一人漂浮在大海,突然有一根木头给了她支撑,让她勉强能看到方向。
不论前因,也不管往后,此刻她是感激江晏舟的。
这份感激藏不住,她选了一块不算甜的绿豆糕送到他嘴边,因为长宁说他不喜甜食。
江晏舟喝茶的动作一顿,挑眸对上她清亮含笑的目光,虽只字未提,却又仿佛都在眼里。他心跳一窒,却也只是压了压眉,无甚表情。
不过下一秒,长宁惊得目瞪口呆。
按他对主子的了解,旁人过手的东西,主子绝不会入口。可现在···主子就着苏姑娘的手咬了一口。
嘴唇还碰到人家的手指!
长宁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捂住自己心脏,好像他的手指比苏潋晴还要烫。
苏潋晴本人自不必说,惊慌下双颊泛起浅浅的绯色,看着手中的绿豆糕少了一小块,那一刹那的柔软触碰像在做梦。
反观江晏舟,面色如常,不紧不慢嚼完还呷了口茶,只是目光离她有些远,“下回让厨子改进改进。”
“不够甜。”
苏潋晴手指微蜷,心想首辅大人喜欢的甜度还真是难把握。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心不在焉接着吃点心,思绪也不知飘到哪里,突然扫上他深邃的目光,好像碰到了火苗,仓皇移目。
同时嘴里竟也没吃出什么味来。
察觉他的目光一直都在,苏潋晴欲盖弥彰道,“我、吃着还好。”
说罢又要往嘴里塞,江晏舟突然倾身靠近,温热的掌心压在她小臂上,声音有些紧,“留着肚子用饭。”
因为靠得太近,苏潋晴都能看到他浓密的眼睫毛,心思越发空白,乖乖点头,“哦。”
于是放下手里的点心,再用帕子擦手,视线掠过桌面,她瞳孔一颤,只觉全身都似被捆绑,动弹不得,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快得让她害怕。
她刚刚吃的点心···是被江晏舟咬过的那块绿豆糕!
难怪他突然制止!
苏潋晴轻轻抬眼,未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心里却想,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的?
要不要解释一下?
怎么解释才不会觉得尴尬?
偏巧这时有侍卫来报,苏景昭来接苏潋晴回府。
气氛一时间更怪异了。
江晏舟微微眯眼,眼眸透着刀锋般的锐利,“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来本官门前要人。”
“这苏景昭也不枉被你相救,比本官预想的···”他顿了顿,唇角那一点笑有了冷,“有情有义?”
他用反问的语气说这个词,反倒带了嘲讽。
“你···”江晏舟看着苏潋晴,迟疑是因为难听的那个词被他咽回了肚子。
苏潋晴垂着眼睫,“大人若是还有公务要忙,我可以等您忙完再一起用饭。”
末了,又坚定加了句,“多晚都等。”
江晏舟眼里好像有细碎的星光,他让苏潋晴先去正厅等自己,说是批完手头几个折子就一起用饭。
等人离开后,他吩咐长宁,“告诉苏景昭,她正等着本官处理完公务一起用饭。”
“还有,再去请个戏班子过来。”
长宁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一度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苏景昭一整日都在外头吃酒,他想寻寻门路早日官复原职,可管事的不肯赴约,来的都是酒肉朋友,从酒楼出来时,他已经站不稳。
然而得知苏潋晴把他的东西丢出来还不算,竟又去了锦云巷!
他生生捏碎茶盏,由着碎瓷片划破掌心才清醒了三分,吵闹着要把人接回来。
苏瑞拦不住,赵氏一听头更疼了,苏景云添油加醋编排了一番,说苏潋晴借着首辅的权利把铺子据为己有,不肯给赵氏买药。
苏景昭当时就变了脸,苏家不贪图的她的铺子,可母亲生病,她怎能视而不见!
带着一肚子的憋屈和难受劲儿,在锦云巷徘徊了好一阵,才鼓起勇气让二宝去敲门。
他是苏潋晴的丈夫,他该理直气壮!
等了许久才见长宁出来,“苏小姐正陪着我家大人批阅折子,稍后还要一块儿用饭,一时片刻出不来。”
“您自便。”
批折子?苏潋晴竟能出入江晏舟的书房?
苏景昭刹时想到下午有人在他耳边嘀咕,“苏兄,你夫人和首辅大人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有这么好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苏兄再有情有义,你夫人也被染指了。”
“用一次是用,两次也是用。”
“不如让你夫人哄好首辅大人,别说官复原职,连升三品都不在话下!”
苏景昭当时吃醉了,使出的拳头没多少力,可照样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
他是个男人,就是死也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做这种事···
可现在听到苏潋晴陪着江晏舟看折子,那人的话在他脑海一遍遍回响,像魔音一般。
不等他回神,又见七八个人到了门前,其中一人还穿着戏服。
此时,里头又出来个年长的奴仆,问戏班班主道,“西厢记唱吗?”
“唱。”
“那进来吧。”
苏景昭眸色通红,缠着纱布的手下意识捏紧,又有猩红的血晕出来。
苏潋晴爱听西厢记。
可这八年,他就带她听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