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潋晴从铺子出来天色已晚,白日喧嚣的长街一片清冷,偶有商贩挑担路过,也是行色匆匆赶着回家。
苏潋晴打发轿夫先走,自己带着清洛漫无目的在街上走。
永宁巷华灯初上,酒香歌谣飘散了整条巷子,热闹得像和长街隔了看不见的结界,进进出出都是些浪荡子,还有自诩风流的酸书生。
虽令人鄙夷,可这长夜,他们并不觉寂寞。
苏潋晴心里空荡荡一片,天地之大,竟没有她容身之所。从前她把苏府当家,把舅舅、舅母当亲人敬重,把表哥当夫君伺候,那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竟还让她乐不思蜀。
可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
就像八年前睡醒后,满心欢喜推开母亲房门,却看到吊在房梁上的身影,当时只觉天塌了,唯一的念头就是跟母亲一块儿走。
一声孩童啼哭打断了苏潋晴思绪,见前头有妇人抱着孩子追商贩,好不容易才把人拦下。
孩童噙着眼泪的目光落到糖葫芦上,瞬间笑了,抱着母亲脖子奶声奶气,“要最大的这个!”
妇人亲了孩子脸颊,“好好好。”
结果一摸腰间,出门太急忘了带银子,便打算用手镯抵。
“老板行行好。孩子病刚好,闹着要吃糖葫芦,我家就在云儿巷西面第三个矮门,明日我拿了银子再来跟您换镯子。”
这商贩却不肯,“我娘子见到这镯子说不清的,你去跟别人买吧。”
妇人急了,可除了银镯,身上也没别的值钱东西,孩童见糖葫芦要跑,又哭了起来,“我要我要!”
“乖,宝宝不哭,娘、娘没带银子···”
一只纤纤素手从商贩货架上拔了最大一串糖葫芦递到孩童面前,苏潋晴笑面如花,比糖葫芦还甜,“糖葫芦也想跟你回家。”
孩童脸上还挂着泪,迫不及待接过糖葫芦,眼睛却盯着苏潋晴,“仙、子。”
苏潋晴扑哧笑出声。
妇人见她面善,想是哪家的贵人小姐,匆忙行了个礼,“多谢小姐,草民出门急,没带银子,这就回去取来还您。”
“不用,我请她吃。奖励她很勇敢,吃了那么多苦药才病好。”
妇人眸光一颤,自己确实也是这么哄孩子的!当下心中更亲近了几分,“小姐真是活菩萨,想必令尊令堂也是宽厚之人。”
苏潋晴眸光微暗,她没见过父亲,只听母亲说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而母亲···
“我母亲早已辞世。”
妇人自觉失言,“对不起,草民失言。”
苏潋晴用帕子擦了擦孩子脸上的泪,将糖葫芦送到孩子嘴边,“我小时候也不爱喝药,每次娘也说病好了就带我去买糖葫芦。”
妇人见她明明勾着笑,好看的眼睛里却没有先前的光,心下一阵酸楚。
“快带孩子回去吃吧,别再吹着风,当心咳起来。”
“敢问贵府在何处,明日草民一定去还钱。”妇人满眼殷切。
苏潋晴垂下眼睑,“不用了,我、我没有···”
话音刚落,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头顶落下,“在锦云巷。”
苏潋晴肩膀一紧,果然瞧见江晏舟穿着一身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藏蓝长衫出现在眼前,兴许是衣裳太暗了,衬得他肤色雪白,长眉凤目如精雕细琢过的一般,好看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微微倾身,注视着她的眼眸,漆黑如注的目光一如夜空星辰,“它也想跟苏小姐回家。”
那一刻,他身后的长街和夜色都消失在苏潋晴视线里,她只能看见江晏舟,深邃的目光,温柔的笑意,一点点化开她心里的坚冰。
她心跳加速,似乎要跳出胸腔才肯罢休。
江晏舟想了想,靠得更近了些,“要本官喂?”
这可是在大街上!虽然没什么人,那也···
苏潋晴猝然回神,耳根瞬时红得像滴血,然后就听到他鼻腔传出一声几不可察的轻笑。
苏潋晴竟有片刻嗔怒。
“大人怎么在这?”
江晏舟负手身后,面色恢复一贯的冷清,“太医开的药苦,来买糖葫芦。”
苏潋晴想都没想,胡扯。
但也没戳破,顺着他的话道,“大人竟也怕喝药。”
“不行吗?”江晏舟理直气壮。
苏潋晴手里拿着糖葫芦,闻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心情也比刚才好,“东街有个干果铺子,里头的蜜饯很甜,大人喝完药可以吃两块解苦。”
说完又自嘲一笑,“不过没有大人私宅里的点心甜。”
首辅大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会稀罕外头的蜜饯。
不想江晏舟侧首吩咐长宁,“去买些回来尝尝。”
苏潋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深邃晶亮的眸子,心头又是一跳。
苏潋晴慢他半步,长街只剩两人一前一后,她就那么默默跟着江晏舟走,也不问往哪儿去,甚至都没想到这个问题。
江晏舟放慢脚步,等她和自己并肩,可他慢,她也慢。
他索性退了半步,和她站在一块儿,“陛下赏了两盒点心,本官不爱吃甜食,那东西又不能过夜,丢了可惜。”
苏潋晴疑惑,不喜欢甜食还让人去买蜜饯?
“苏小姐随本官回锦云巷吧。”
苏潋晴张嘴就想婉拒,然而长宁已拉着马车到了两人跟前,江晏舟又道,“正好去看看他们买的东西对不对,本官身边没有伺候的丫头,侍卫对被褥料子不清楚,难免有错。”
苏潋晴没说出口的话再次被打散,忽然想起上次他们让清洛写了清单,还真准备了?
江晏舟上了车,复又朝她伸出手,却又吩咐,“派人去苏府通知一声。”
苏潋晴抿唇,柔软细腻的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好像有火苗顺着胳膊一路窜进身体去,淡淡的沉水香紧跟着包围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