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寻真幽幽转醒时,就见时问遥穿着山主蓝袍,坐在他的床头。
见他醒来,时问遥站起身来,解开上身的衣襟。
桑寻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义正言辞道:“我告诉你时问遥,你别妄图诱惑我!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原谅你的!”
时问遥未发一言,上衣已缓缓落地。
桑寻真看着他那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的身材,义正言辞道:“我跟你说了没用!但是,嗯……你先等两天,我消消气就……”
时问遥只是默默转过身去,桑寻真看见了他的后背。
昔日漂亮的脊背现在伤痕密布,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看这颜色似乎是新伤,有些还渗着血。
桑寻真看的心头一颤,忍不住要去伸手触摸,但下一瞬,时问遥的身上便缠满了纱布,又将蓝袍重新裹上。
桑寻真悻悻地收回手。
“衡阳仙尊罚的,你满意了吗?”时问遥问。
他身上的伤想来是师祖不忿他二人之事所罚,桑寻真当然心疼他。可这伤毕竟是时问遥自已求来的,冲他发什么脾气?怪他牵连他,还是后悔不该与他结为道侣?故而桑寻真没好气道:“身上的伤算扯平了,心里的伤还不够。”
“那你要如何?”
桑寻真看了一眼窗外,成片的青木树郁郁葱葱,窗口外便生长着一棵遮天蔽日的青木树。
他感觉有些奇怪,但很快便不再思考,笑道:“你摘一颗青木果给我,哄我开心。”
时问遥冷笑一声:“你先前就是被一颗青木果撂倒的,还不涨记性?”
桑寻真心说时问遥你可真有点烦了,我都给你台阶了你不下不说还拆起来了。谁乐意陪你玩这傻缺游戏,怎么追着不放呢。
忽然,他想起了他之前感觉到的异样是什么。
他转过身去,死死盯着窗外。
那棵巨树的枝叶已经快要伸进窗户里。
这棵树名叫夏灵,化形后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桑寻真跟着师祖学阵法时就住在现在这间屋子里,一来二去跟夏灵混的挺熟。
夏灵控诉他雁过拔毛意图薅光她所有的果子,花了三个月时间将自已连根拔起,挪到青木山的尽头去了。
她的根系深入地底,搬一次伤筋动骨,无事怎么会又搬回来。
而她的树干比桑寻真上一次见她时要纤细不少。
桑寻真感觉自已的嗓子有些干涩。
“现在……是哪一年?”
时问遥淡淡道:“清越五十六年。”
“不是……太平七年吗?”
时问遥发出一声嘲弄的笑。
桑寻真听见自已脑海里传来巨大的嗡鸣声。
——
九州历来以人皇的道号为年号,清越五十六年,即是清越仙尊时问遥即人皇位的第五十六年。
清越三百四十九年,长生剑尊桑寻真斩大魔皇于荒野,结束了人魔两界长达九十五年的战争。
清越仙尊禅位于长生剑尊,退居二线。
长生剑尊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不遵循旧例以道号为年号,而是定下了年号“太平”。
清越三百四十九年后,便是太平元年。
——
桑寻真一阵恍惚,下意识反驳道:“这不可能。”
他一把抓住时问遥的衣领,低吼道:“时问遥你别玩了!
“你要想演戏我陪你演,但你别蒙我!凭我的修为,你封印我也不是易事,再加上把夏灵挪过来,费这么大的功夫不值当!”
时问遥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下一瞬,一柄利剑贯穿了桑寻真的肩膀,将他死死钉在床上。
剧烈的疼痛让桑寻真脑海中一阵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时问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十年前将你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细心教导你,谈不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至少自问未对不起你一分一毫。可你呢?你是如何待我?你招惹祸事让师门蒙羞在先,编造谣言诽谤我名誉在后。可惜我时问遥这些年,竟没看出你是一头养不熟的狼。
“这些天我细细想想,虽不知你从哪里得知我的真实身份,但你恶意挑衅他人,又祸水东引污蔑于我却是事实。十年前你才八岁,你的谣言何其恶毒。
“我这身伤,便算是我眼瞎的报应,我认了。这一剑,罚你的恶毒心思,也不算冤枉了你。”
桑寻真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师尊”两个字,却被时问遥厉声打断。
“住口,不许这么叫我。”时问遥将剑收起,“我听着恶心。”
——
桑寻真死死抓住身下床单,直至汗水湿透床单才无力松开。
清越五十六年……
清越五十六年。
这年,他十八岁,不知天高地厚,被旁人吹捧了几句“外门第一天才”就飘然地忘乎所以。
在一次外出历练时,他就同灵月门的一位弟子起了争执,情急之下动起手来。
他倒是略胜一筹,却被灵月门的另一个弟子一招制服。
他十八岁,修为达到筑基初期,他本以为他已经算是九州大陆顶尖天才,可那人与他同龄,已经结丹了。
这事是他有错在先,被别的宗门之人轻易打倒更令师门蒙羞,在他回到宗门后就被宗规罚了一顿鞭子,又交由他的师尊时问遥处置。
时问遥将他禁足于自已房间中,不达金丹或同等于金丹的战力便不许出来。但他不过是个五行杂灵根,若是有幸化神,修炼速度才会加快,在此之前,修炼便是千难万险。
这个禁足,怕是得禁他十年。
第一年时,他仍不服气,梗着脖子叫嚣自已没错,被时问遥封印了五个月的真气。
真气被封,自然无法修炼,时问遥便已未能达成他规定的修炼进度为由,罚他抄写长达几千字的门规两百遍。
仅仅是一次顶嘴,便换来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桑寻真再不敢在时问遥跟前撒娇卖痴,服了软,老老实实受罚。
在第三年,桑寻真趁时问遥来看他时,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说他已经知错了,求师尊放他出去。
他说他出去之后便会自请入镇灵狱,洗去身上的杂灵根。
镇灵狱是九州大陆的绝地,其中罡风肆虐,妖兽猖獗,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但同样的,风险也伴随着回报,镇灵狱中有许多天材地宝,其中罡风也可改善修士体质。
只是太过凶险,且越往深处走,罡风便越强。故而许多长辈会为杂灵根的晚辈准备罡风阵助其修炼,虽然比不上镇灵狱中罡风,但也有一定效用。
当时时问遥听到他说的话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你可知,镇灵狱是何等凶险之地?我已为你准备好罡风阵,待你结丹时便可使用。”
桑寻真点头表示知道,但依旧请入镇灵狱。
时问遥叹了一口气,破天荒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轻声道:“好,那就去吧。为师等你平安回来,给你庆功。”
——
于是,桑寻真在镇灵狱中待了六年。这六年时间,洗去了他身上浮躁,也让他真正成为了九州的顶尖天才。
后来时问遥恢复身份,他从外门弟子一跃成为宗主亲传,才算是崭露头角,被称为同辈第一,后来又被称为九州有史以来第一天才,再到后来,“天才”的印记逐渐褪色,九州修者对他的印象逐渐变成“九州顶尖大修”。
自然无人再提起他的年少轻狂。
只有桑寻真自已还记得当年的挫败与深深的羞辱。
清越,五十六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