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起始地行驶的列车咣当咣当响起,车窗外冬日死寂的景象飞快倒退模糊,黎川坐在阿夜对面的椅子上撑着头,若有所思。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黎川在黑暗里,死水般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
阿夜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她久久地凝视着黎川不说话,仿佛透着他沧桑的面容在思念某人。黎川忽的叹了一口气,主动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有个弟弟,也在市一中读的高中,我想你可能认识。”
“……黎度是吗?”阿夜仿佛被触痛了心弦低下头,声音微微颤抖,带着无法掩饰的愧疚与自责。“真的很对不起……”
那个时候,从对魔物的恐慌回过神时,从妹妹死去的悲伤回过神时,从拿不到驱魔人资质的愤怒回过神时,少女已经站在少年面前揪起他的衣襟,破声责骂他为何有入选驱魔人的资格却没有去参与。每一次回首那段往事,她心中皆是懊悔与自责。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考量与选择,又有谁能真正有权利去肆意干涉和指责他人呢?或许,在那个失去妹妹的黑暗时刻,她的内心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所以她才会将那无法宣泄的复仇怒火,毫无理智地发泄到黎度身上。
若只是责骂便好了,为何要……无助地蹲在他面前放声大哭呢?若那时没有这么做便好了,如果那时她能控制住自已,如果没有在他面前如此失态,黎度就不会看到她那泣不成声的模样,不会被她的痛苦所触动,更不会在冲动之下,毅然在意愿表上填上自已的名字,从此踏上驱魔人的道路……也许,就不会在那场事故中死去了。
“是我太自私,黎度会成为驱魔人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那是他的选择。”黎川怅然若失地望向窗外,夜色茫茫无尽,多年以前拼命想要逃离的厌恶之情又浮现在心头。他是真的存在吗,确确实实地存在此刻、此地?不管过了多久,似乎都没有逃离那块阴影。“不论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做出行动,那都是他自已的选择。”
阿夜低头不语,黎川也没有再继续寻找话题。他扭头看向窗外,夜色将最后的光线吞侵,车厢内却依旧一片黑暗,列车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照明。这种心情是什么,是孤独吗?仅仅只是稍微回忆了一下过去与弟弟有关的事情,自我厌恶的情绪便在内心疯狂生长,久未退却。面目全非的世界里,他究竟还在为什么而苦苦挣扎坚持,死去之人,存活之人,最后也只剩他一人。
为什么还不死去呢?
那一定是存活的执念太深,变成了无意识去需求的东西了。
口袋里手机传来震动,黎川掏出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名字是文理,脑海里莫名一闪而过她独自一人坐在医院的病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通话界面。黎川按下接听键,对面却没有传来什么声音,仿佛是在听到黎川说出问候语的那一刻,就挂住了电话。
在他蹙眉想回拨时,文理的信息又迅速传了过来,信息只有短短的【一路顺风】四字,尽管如此,也算将告别的话语道出了。
车厢内灯亮起,黎川收起手机,那种独自一人迷失在荒野里的感觉消失殆尽,这个与纹理有些相同面容的女子也同纹理一般,有时候总能在他心慌意乱时做出奇怪的事情,却反倒能让黎川平静下来。对面的阿夜欲言又止,见黎川看向他,阿夜鼓起勇气问道:“黎川叔叔,那条短信……”
短信?为何对短信感兴趣?黎川转念一想,才意识到阿夜指的是顾铭发给他的那条短信。
“【小心93615?】,调查组怎么认为?”
阿夜遗憾地摇头道:“这条短信几乎传达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数字涵盖的范围太广了。唯一有用的是收件人——就是黎川叔叔您,您一定是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并且与魔物有关的事情,所以顾组长才会将短信传给您。”
“此前调查组跟您询问过这件事,我其实怀疑您根本是知道什么的,不过现在我确信了,您是真的不知道呢。”
黎川垂下眼睑,盯着桌上因列车行走而微微晃动的水道:“你觉得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在文字输入法的状态下转变成数字呢?自知道短信的事之后,我整日整夜都在思考这件事,却得不出个所以然。数字的意义固然重要,但从另一层面来说,我们一定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了【短信传达的意思】,而忘记了某些事情。”
“【小心93615?】……您是说……地下工作组里有异?”
“……但是平安夜事件后,工作组生还的成员仅有4人,除去黎川叔叔您,后接任的风组长和程北北也在不久前魔物化死去……剩下的只有……”
阿夜如此推理后惊叫起来:“难道是她?”
阿夜指的是文理,黎川蹙眉并没有回答,顾铭的短信是编辑在草稿箱里没有发送的状态,手机则是在回送途中被破坏的。他们对魔物行为的研究一直认为魔物的意识是受某样东西影响,受他人控制而听命行事,这样一来也很好地给予了平安夜事件充分的合理性。控制者控制魔物杀了顾铭时并不知道短信的事情,而在信息传达到工作组通过某人知道,才在半路动手。也就是说,平安夜规模异常的魔物化,极有可能是为了清除某人才发生异变的。
文理是最大的嫌疑人,但他却不愿意怀疑她。是因为她是文理,还是因为她有着和文理相似的面容?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阻止自已去思考串联起所有的线索,黎川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应阿夜的疑问。
阿夜端坐着沉思了一会又道:“我不明白。我们一直假想着魔物化背后是有一种目的性存在,但如果顾里组长真的发现了什么,黎川叔叔您才应该是对方首要除掉的目标。而在平安夜事件中您非旦没有魔物化,事件末端,魔物们集体又出现异样救了你们,仿佛是在听从谁的召唤一样……”
“黎川叔叔,”像是明白了什么,阿夜俯上桌子,眼神怪异闪烁,那是一种令人厌恶的疑人的眼神,“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明明周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却只有您自已没有遭到不幸呢?您的幸运是真的能够称之为幸运吗?”
当非正常死成了常态,正常存活反倒成了异常,这便是这世界的悲伤。黎川了解阿夜迫切想知道真相的心情,却也对她直白的质疑感到不舒服。正想回答时,阿夜身旁带着耳塞的女孩子咯咯笑起,声音由银铃逐渐变成低沉的男音。
阿夜听着这声音耳熟,见那人的面容却是陌生,然而轮廓又似曾相识,而且不知为何心生不悦,像是身体的记忆一般。那人一边笑一边摘下耳机,冷声嘲讽道:“吴夜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不经大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