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月上枝头。云州城迎来了除夕夜,夜空中不断传来烟火的绽放声,到处洋溢着过节喜庆欢乐的氛围。
景府庭院上下装饰一新,亭台楼阁环绕着不计其数的火红梅花。
长廊屋檐下挂满形状奇特的灯笼,甚至连院子里的树梢上也悬挂着一个个像柿子大小的灯笼。
水廊边的池塘漂浮着各种形状的河灯,漆黑的夜幕中,院子里呈现出一片火树银花的景象。
此时的寒水院却冷清异常。
景雁白端坐在窗前,随意品尝着京墨刚沏的岩茶。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拈着枚圆润漆黑的棋子,一双狐狸眼眸盯着棋盘思索良久,迟迟未曾落下。
“公子,你自已对弈,怎么还这般纠结?”
景雁白并未理会,他只是依旧不太习惯这般热闹的氛围,好像被整个世界隔离在外。
半晌之后,景雁白把棋子放回原处,起身吩咐京墨。
“走吧,该去前院了。”
每年除夕夜,按照惯例,景府都会举行繁琐的家宴,说是家宴,但是基本连景家旁支亲戚都会到场。
景雁白到水榭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人头攒动的场景。
更令人新奇的是今年连景雁白的姑母都来了景府。
景雁白的这位姑母可是老夫人的骄傲,本名景沁桐,景府嫡长女,出嫁前受尽老夫人的宠爱。
景家虽然是云州城首富,但归根结底还是商人,地位低下。
老夫人便费尽心思的挑选出身贫寒的柳序章为女婿。
柳序章当时任翰林院编修,前途不可限量。
老夫人为女儿送上丰厚陪嫁,景沁桐也就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这可谓是高嫁。
这么一思索,景雁白更是奇怪。
景沁桐本就是柳家主母,此时不在府中主持中馈,怎会来景家宴会。
而且她自视甚高,往年除夕家宴可从没出现过。
虽是景府唯一嫡子,景雁白的到来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习以为常的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神色平淡的盯着桌面,等待家宴开始。
一直充斥在耳边的喧闹声突然停下,景雁白才缓缓抬头。
水榭居外,柳初微和景栖月二人扶着老夫人,慢悠悠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夫人缓缓落座,笑容和蔼的对着众人点点头问好,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腿脚不便,让诸位久等了,人都到齐了吧?”
“老夫人客气了,倒是老夫人你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旁支中的一个亲戚抢在众人前面起身,拱手作揖回答道。
他们旁支与本家接触的机会不多,只寄希望于在除夕宴得到老夫人青睐,来年也能获利一二。
景雁白对这种每年都要上演一遍的谄媚恭维场面,丝毫不感兴趣。
他只是将眼神淡淡瞥向多日不曾现身的景父。
景聿风此时摇着手中的象牙扇子,笑容轻佻的跟旁边围绕的女子谈笑,还用扇子抬抬其中容貌姣好的姨娘下巴。
还真是不枉废他花花公子的名声。
景父这人行为虽然放荡不羁,为人也风流,但实在是生了一副好样貌。
眉目若柳,唇似珊瑚,鼻梁骨挺拔,面容如玉,一双桃花眼泛着邪魅,看谁都似用情至深,嘴角含笑,更显多情勾人。
忽然,一道略带迟疑的声音从宴席前方传来,景雁白顺着望过去发现是乌姨娘。
“老夫人,夫人今年还是不来嘛?”
本来还热闹不止的气氛顿时僵住,景父更是一改散漫的坐姿,面带愠色,不发一言。
其他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心中都暗骂这乌姨娘没眼色。
最后还是老夫人强行掩下眼中不悦,面色平静的开口。
“清瑶身体不适,在自已院中静养,还请各位见谅。”
其他人都巴不得这尴尬的氛围赶紧结束,赶忙出声打圆场
“无妨,无妨,老夫人客气。”
乌姨娘口中的夫人是景家的当家主母苏清瑶,也是景雁白的母亲。
自景雁白出生起,她就常年称病,待在小佛堂中静养,至今景雁白都只知其人未见真容。
这段小插曲过后,席间又恢复喧闹。
正在众人把酒言欢,相互攀比时,景姑母突然对着老夫人开口道。
“母亲,明年春天初微就要及笄,我打算给她办个及笄礼,但是我也没经验,女儿想烦请母亲帮着操持一二,还望母亲答应。”
在场的都是人精,此话一出,哪还不懂。
原本就奇怪景姑母怎么今年也来除夕宴,敢情是在这等着。
柳序章虽然是从七品,但是俸禄不多,这些年全靠景姑母的嫁妆维持体面。
寻常笄礼花费也不多,但若是大办,可就不同。
景姑母说是让老夫人操持,其实就是想让老夫人出钱,当真是好算计。
奈何这老夫人打小就偏疼景沁桐,老夫人转过头瞅瞅身边的柳初微,拍拍她的手,面上满含笑意。
“真快啊,初儿都要及笄了。”
似是真的感叹岁月不饶人,她顿了顿,才对景姑母安抚的点点头。
“桐儿多虑了,初微的及笄礼我自然是要上心的。”
景沁桐听到这话,顿时心满意足的露出喜悦的笑容,用眼神示意柳初微讨好老夫人几句。
柳初微也是心领神会,扑到老夫人怀里娇嗔。
“外祖母对初儿真好,初儿以后定会好好孝敬外祖母。”
祖孙二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全然不顾旁人或不屑或嘲弄的神情。
而乌姨娘的表情更是几度变换,由嫉妒转为不甘最后变为满脸算计。
她轻咳两声,吸引了老夫人的目光,见状,她急忙露出为难的表情。
随后就看到老夫人眼里流露出“有话直说”的神情,她才像是下定决心开口。
“老夫人,妾身有个不情之请,栖月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初儿的及笄礼,肯定会来很多名门望族,可否让栖月去参加,也好给她选个好人家。”
话音刚落她便把眼神投向景姑母,景沁桐此时心中恍若吞了只苍蝇。
原本事情一切顺利,偏偏冒出乌姨娘这个祸害。
自家女儿的及笄礼,如今风光都得分给别人一半,哪里乐意。
奈何母亲此时也把目光投向自已,她只得卖给母亲人情。
她讪笑着瞪视乌姨娘一眼,随即目光恳切的回视老夫人。
“自然,栖月寻门好亲事,不仅对景家有益,我脸上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老夫人对此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景姑母却将目光瞥向角落里的景雁白趁机道。
“雁白今年也十六了,还是早日成家的好。”
老夫人眼神倏然冷下来,心道,“我这女儿脑子还真是进水”
面上从容慈爱的注视景雁白。
“成家不急,我打算让雁儿先学学经商,先立业后成家嘛。”
景姑母本就是随口一提,便顺着老夫人的台阶回道。
“母亲说的是,男儿家理当如此,这不,我家辞夏打算参加明年秋闱,现如今正在家中备考呢。”
在场的人一时间皆沉默不语。
景家商贾世家,自然没人能参加科举,这景姑母还真不怕把人都得罪个透。
偏巧这时乌姨娘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望向景雁白。
就连京墨都猜出她没什么好话,果然只听她戏谑道。
“雁白身体不好,恐怕没哪家愿意把姑娘嫁进来吧。”
其他人听到这话,只觉这景雁白还真是不受待见。
一个姨娘都可以当众给景雁白难堪,但没人站出来维护他。
还是老夫人为了面子假装严肃的斥责乌姨娘闭嘴,此事才作罢。
景雁白安静的坐在角落里饮茶,好像讨论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旁人的冷嘲热讽,对此,他内心毫不在乎。
他只是觉得厌倦极了明争暗斗,虚与委蛇的场合。
于是他起身拱手朝老夫人行礼。
“祖母,是雁儿自已无福,身体孱弱,不敢耽误别人。雁儿刚刚突觉身体不适,就先告退了。”
老夫人作出挽留的神情,最终还是挥挥手示意景雁白回去。
景雁白的身影还未完全消失在长廊,身后便传来众人的议论声。
“这雁白真的活不过二十岁呀?景兄啊,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再多生几个。”
“是啊,景兄,这景府偌大的家业没人继承可怎么行。”
景雁白的脚步却依旧轻缓,随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水榭居内的声音也变得越发模糊。
二人出了水榭居,景雁白神色清冷,眼眸中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他凝望着灯火通明的庭院,漫无目的地走着。
京墨不发一言的跟着景雁白。
不知不觉间,京墨一抬头就发现景雁白已经到了静思堂。
景雁白只是静静驻足在院门前,并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良久后,京墨忍不住上前替景雁白敲门,动作却被景雁白阻拦住,他对着京墨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们回去吧。”
“公子…”
京墨还想再劝,只是想到这些年。
那扇门从来就没有为公子打开过,敲门反而更添失望。
他心疼跟在景雁白身后,暗暗思忖怎么才能让公子开心起来。
“公子,今天除夕,云州城街上肯定很热闹,我们去逛逛吧。”
景雁白生性不喜热闹,本想开口拒绝,看到京墨满含期待的眼神,不忍让他失望,便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