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到的时候,大漠里一片太平。
没有战乱,没有喧嚣,甚至于连号角声都没有。
许愿扒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以后,又趁着夜色,朝哥舒王帐而去。
没有骑马,她只能步行。
一路走过,她方才暗叹,果然,沈仁耀是为了收复哥舒而去打仗的。
整个大漠里,一路都是尸体。
哥舒部几乎是节节败退。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昨夜歌舒部偷袭成功,天齐这边,军营里气氛有些低迷,反观哥舒部,倒是一片欢呼声。
歌舒部人喜篝火。
许愿把自已埋在雪地里,摸清了换防的人以后,套了一件衣服,装模作样的混进了人群里。
前朝曾攻下过哥舒部,一统了南北。
而今的哥舒部,便是以往的寒州。
只不过前朝末年,割据混战,北方的歌舒部在一起起兵作乱,夺回了寒州。
哥舒往西,是大漠,往东,是草原。
若是沈仁耀这一次当真攻下哥舒,那么寒州和朔州的地图,又会大上一倍。
只不过……这件事并不容易。
歌舒部若是久攻不下,如许文贤所说,拖到明年三月时,那仗就不好打了。
天亮那刻,许愿拿了一把弓,收在了哥舒王帐外面。
天将将亮,也是人心里防备最弱的时候。
许愿打了个哈欠,开口问道:“可汗今日会出兵吗?这岗站的,腿都麻了!”
许愿说着,一边捶了捶腿。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四周站岗的都觉得自已腿软了,纷纷换了一个姿势。
一旁,有人道:“不知道,可能不会吧,毕竟偷袭也只不过是抓了十几个人而已,屁大点用都没有,又没有把那谢将军抓到!”
许愿眉听见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又试探的打听道:“我可听说天齐那边,新来了个将领,可厉害了!”
“那穿白衣服的?”
“应该是吧?”
“肯定就是,听说是什么公子哥,杀了我们不少人!要是能生擒了他就好了,可汗肯定给我赏好多粮食,这一年到头,都不愁吃喝了……”
明明是外邦人说的话,可许愿听在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一个沙漠,隔出了两邦人。
明明几百年前,他们也是同宗同脉……
生擒敌方将领,在天齐,那必然求的是封官加爵,哪像歌舒部的人,只求多一些粮食。
许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可她不能阻止什么,就像她阻止不了这一场战争一样。
许愿心里凄凄,却没有忘记自已的正事,又道:“我也想生擒了他,听说那人长的可好看了,就跟中原人形容的那玉面小生一样,不过……我倒是有些怕,你说他这么厉害,白日里又没有什么动静,会不会也搞偷袭啊?他把天齐那些俘虏救走了怎么办?”
“还俘虏,你瞌睡没睡醒吧,那些俘虏早就已经被赶去挖坑了,都一天了,坑都已经挖好了。”
许愿脸色骤然一白。
让俘虏挖坑,这就意味着……哥舒部不准备留下那些俘虏,是要准备坑杀了。
许愿不说话,一旁的人察觉,不由问道:“咋了,你该不会是觉得那些人不该死吧?你想想,他们杀了我们多少兄弟?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许愿不说话了,她握着弓箭,努力的让自已站直了身体。
直到有人喊“换防了”,方才跟着先前一直说话那个人离开。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许愿心不在焉的跟着去打饭。
说是饭,也只是一口破碗里面掺杂了几粒白米。
许愿不太想吃,又忧心着张越的安危,迟迟没有吃饭。
一旁人道:“赶紧吃吧,吃完了说不定今天还要打仗!没吃饱怎么有力气打仗呢?”
许愿默然,见身边那少年年纪也不大,防备心全无,不由问道:“你想打仗吗?”
“谁喜欢打仗啊?可咱们生在这里,只有这一条路,不打仗就得饿死!”
许愿没说话。
她喝着碗里的汤,看着旁边的人又去盛了一碗,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她在京城的日子不多,她没有怎么受到过京城忠君的观念。
但她知道,京城中的贵族,餐餐都是佳肴。
更别提皇宫里的贵族了……
那些人一餐饭,大约就是整个歌舒部一日的吃食了。
有人打仗,是为了攻城掠地扩大版图。
而有些人,仅仅只求自保,只是为了活下来……
这样的差异,怎么能不让她觉得悲哀?
许愿不知如何言语,更不知道如何宽慰自已。
许愿正想着,冷不丁的,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直接拿走了她面前的馒头。
许愿抬头看过去,一个脏兮兮的人取代了先前的人,坐在她旁边,咬着她的馒头。
见状,许愿把自已的碗也推了过去,开口道:“没吃饱吗?多吃一些。”
那人也不客气,就着许愿的碗配着馒头下饭,两三口吃完,他抹了抹嘴巴,声音徐徐:“都说了,指不定今天还要打仗,不多吃一点,怎么能行?”
许愿的眼睛随着那人的话越睁越大,直到整个脸上写满震惊。
北尧笑了,语气和先前那少年别无二致,“都说了叫你多吃一点,给你,人个子不大,胆子但是大。”
北尧把自已的馒头丢给许愿。
许愿环顾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还弄成了那一副扮相。
许愿知道,北尧这个人爱干净,因为他的马匹都是干干净净的。
是以,她一开始都没想过面前这个脏兮兮的人会是北尧。
这比明日止战都要夸张几分。
可事实就是如此,面前的人,除了脸上看不出模样,声音,体型都一样。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知道这里吃人不吐骨头?”北尧徐徐开口。
“你吓小孩呢?”许愿看着北尧给她的馒头,声音低了下来,“碗里都不见几粒米,若是真的吃人,哪至于如此。”
在歌舒部,战死者,都为勇士。
有些部落没有吃的会杀马吃人,可歌舒部不会。
他们对死者,有着最崇高的敬意。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失笑,他也知自已唬不了许愿,便直言道:“我是来兑现承诺的,都说了保张越平安,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该把人给你救回来才是。”
四周嘈杂,北尧的声音就这样传入了耳中。
像是直击灵魂一样。
许愿愣住了。
面前的人依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却又像把一切掌握在手中一样。
许愿忽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