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伏金玉也察觉到拓跋月的笑意。
二人目光相触,皆是微微颔首,似在交换不为人知的秘密。
拓跋月记得很清楚,产后三日,她仍旧虚弱地躺在床上静养,小公主则由乳媪荣嫂来带。
那一晚,棠儿照例是要去永福殿见乞伏太妃的。但是,直至晚睡之时她仍未归。
霍晴岚心底隐隐不安,便让赵振去寻。赵振沿途追踪,见德音殿、永福殿之间,往右绕一绕,便会来到后花园,他便潜入后花园中。
搜寻一阵后,赵振竟在一片昏暗的澄华井旁找到了棠儿。月色如水,映在棠儿的身上更显她衣衫单薄。她浑身湿透了,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全身不住地颤抖,仿佛刚从冰冷的深渊中爬出。
在她身边不远,乞伏金玉的贴身宫女阿银,也裹着湿漉漉的衣衫。而乞伏金玉,发丝也有些凌乱,袖间也濡湿一片。主仆俩围在棠儿身边,关切地问她伤着了不曾。
“我不小心……跌进了井里。”棠儿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任何人。
赵振自然不信。这三人身上的狼狈绝非偶然,更像是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夜色已深,望舒阁中只余光亮极暗的宫灯,将一切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阴影之中。
棠儿换了松爽的衣衫后,被带到拓跋月跟前。
问及棠儿落水的真实原因,她支支吾吾半日不说。
拓跋月问了两遍后,也没了耐心,只得告诫她,若是不说,德音殿便很难护住她。杀她的人一次不成,必有第二次。
听了这话,棠儿身子一颤,眼眶泛红,这才抽噎着说起原委。
原来,棠儿照着拓跋月所说,与往常一样,每隔几日便去乞伏琼华那里,对她“通禀”拓跋月的琐事。棠儿依然只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说,比如公主很能吃,晚上不哭不闹之类的。乞伏琼华听罢后,也没什么表情,就让棠儿离开了。
“奴在回宫的路上,突觉脑后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四周冰冷刺骨,才发现自己竟被丢进了井中。奴便大声呼救。随后,乞伏夫人和阿银过来了。夫人让我别害怕,阿银马上跳下来救我。”
“这么巧?会不会是……”拓跋月满腹狐疑。
“不是的,打我的人扔我的人很高大,是个男子。再说,乞伏夫人吃斋念佛,不至于此。”
拓跋月未置可否,孟太后也是吃斋念佛之人,心肠可一点都不好。
不过,再想了一些细节,拓跋月方才肯定,此事与乞伏金玉确实无关。因为,她不知道赵振要来,做戏又做给谁看呢?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是,棠儿已经暴露了她不想当暗桩的心思,然后被她惩戒了。而乞伏金玉,平日里吃住都在永福殿,不想看她小姨犯错,便悄悄跟来出手援助。
如此这般,日后也能为她这个糊涂的小姨留一线生机。
拓跋月刚想到此处,棠儿也道出她的猜想。但拓跋月又觉出一丝不合理之处。
她便让棠儿仔细回想,她可曾闻到打晕她的人,身上有何味道。棠儿想了一阵,才骤然想起,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
说到此处,本就伶俐的棠儿也明白过来,想谋她性命的人是孟太后。在河西王宫中,沮渠牧犍喜用龙涎香,孟太后喜用沉香。跟在她身边的内侍,或多或少也染了几分香气。
为棠儿的平安着想,拓跋月马上命赵振去安排,到第二日黄昏时分,便拿着她的令牌,驱车把扮作内侍的棠儿送出宫去。
这之后,河西王宫里再无棠儿这个人。对于谋害她的人来说,棠儿已经死在了澄华井里;对于拓跋月来说,棠儿则是不知去所无关紧要之人。大家都称心如意。
事后,拓跋月与霍晴岚再度回溯此事。除了那沉香的气息,还有一些证据可循。
拓跋月说,乞伏琼华没那么聪明。她来德音殿中吵嚷时,李云洲的确说错一句话,但他当时马上掌掴瓶儿,转移其心思。事后几日,乞伏琼华也无一丝动静。所以,她不太可能是主使之人。
况说,她并不怎么聪慧,很难从“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句话中,读出什么真意来。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她事后和孟太后说起她大闹德音殿一事,孟太后从中觉出了一丝异常。
之所以选在棠儿从永福殿回宫的路上下手,一是为把这事栽赃给乞伏琼华,二是为窥视拓跋月对棠儿的态度。倘若拓跋月表现过激,则印证了棠儿的“背叛”之举,顺便还可以恐吓拓跋月。
幸好,那内侍以为,棠儿已经沉入井中,旋即便走开。
否则,纵是乞伏金玉想要搭救,也无计可施。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对于乞伏金玉的搭救,拓跋月心怀感激。她曾说过要护住棠儿,但棠儿却险些死于深宫。若对方真的得逞,拓跋月只怕良心难安。
现下,想起此事,拓跋月不禁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往宴席上看了看,没见到孟太后,便侧首问沮渠牧犍:“大王,母后身子可好些了?宴席结束后,我去探望一番,如何?”
一个时辰前,孟太后以身体抱恙为由,不来参加满月宴。拓跋月只当她是不欲与自己相见。但越是如此,拓跋月越想在她跟前炫示一番。
道理很简单。拓跋月自问,自她到河西国来,从未主动招惹过任何女眷。可是,孟太后把对沮渠牧犍的恶意,转移到她的身上,让她受了些无妄之灾。
既如此,她凭什么让孟太后好过?面对孟太后,她不会口出恶言,也不会给她脸色,但于垂垂老矣的妇人而言,没什么比她亲眼见到对方的光芒万丈,更让她自惭形秽的!
杀人要诛心,损人要炫己。
因在月子里调养得好,现下,拓跋月的身子,比妊娠之前还要康健。看起来微微胖了些,但丰腴的身姿反添了一段妩媚,透着红润的双颊也引得沮渠牧犍频频注目。
沮渠牧犍毫不犹豫,当场便应了。
哪知拓跋月这曲折的心思,只当她是有孝心——至少是肯做出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