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然怔了会儿后,书禾扯起唇角:“我,我刚来,给梁叔叔送礼物,你们叙完旧了?”
时煜盯着禾禾的表情。
她眉眼弯弯,莹亮乖软的杏眸中没有波澜起伏。
“嗯,聊完了。”
时煜听到背后有窸窣的声音传来。
梁彦州久居高位,操控情绪的能力极强,坦然自若地走到两人前身,看到女儿给他买了礼物。
他眉眼欢喜:“禾禾给我买的礼物吗?”
“胃疼。”
时煜开口,抢过了腕表盒。
他牵住书禾的手,把她护在身后,耐人寻味地说:“梁叔,你茶有毒,下次别再请我喝茶了。”
梁彦州僵硬地扯了扯唇。
“走,禾禾,我们回家。”
时煜带着书禾走出了休息厅。
已近午间,太阳暖融融洒在两人身上,时煜看向身旁的姑娘,她面容上的血色在肉眼可见的褪去。
最后,冷白如霜。
薄瘦的身体摇摇欲坠,步伐开始飘忽,不稳。
手温凉得吓人。
“你胃不舒服吗?”书禾轻声问。
她颅内忽然开始嗡鸣,四肢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
时煜好像在说话。
但她只看到他的唇在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双腿渐渐支撑不住身体了。
最终,倒了下去。
“禾禾!”
书禾眼前昏黑。
晕倒之际,她像被人放在了旋转不停的鼓中,鼓一直在晃动,她眩晕感很强。
地覆,天翻。
似听到了耳边有慌乱焦急的呼喊声。
-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又回到了八岁时的那个雪夜,站在路边,看到了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的小书禾。
她十分瘦小,怀中抱着姐姐给她的小灰灰。
一直在往前走。
那么大的雪,纷纷砸落在她单薄的肩。
小书禾的左眼青紫交加,睁不开,脸上也有很多被皮带抽得触目惊心的伤痕。
从楼梯滚下来的时候,她崴到了脚,甚至连路都走不稳当了。
可她还要一直往前走。
书禾问小书禾:“为什么要一直往前走?”
小书禾难过地哭着,擦着泪:“姐姐为了救我去世了,爸爸把我赶出了家,没有人要我了。”
“那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姐姐,我想姐姐了。”
书禾就跟在小书禾的后面。
她看着路边的积雪上落下小书禾一个个小小的脚印,原来,那时候的禾禾是这副模样。
“禾禾,你疼不疼?”
画面忽然一转,小书禾消失了。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书禾环顾四周,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自已,大雪弥漫的凛冬,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身上没力气了,缓缓蹲下。
“禾禾,蹲在这儿做什么呢?”
听到有人在喊她,书禾抬眸,竟然看到了子衿,她把自已的羽绒服脱下来。
披在了妹妹身上。
原来,是小书禾把姐姐给她找回来了。
书禾眼眶唰得红透。
泪水迅速灌满了眼眶,她冻僵的四肢渐渐回温:“姐姐,你很久没来看我了,你去哪里了?”
“想我了?”
“嗯。”
书禾哽咽哭着:“我好想你,给你写了好多好多信,都放在许愿瓶里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子衿蹲在禾禾身边,擦着妹妹的泪:“禾禾眼光好,给妈妈买的镯子真好看。”
可是,妹妹的眼泪越擦越多。
她遇到了伤心的事情。
“姐姐,你不知道,我现在会弹好多好多吉他曲了,账号粉丝都快十万了。”
“我知道。”
子衿说:“禾禾弹得每一首曲子姐姐都知道,都很好听。”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书禾抱着姐姐,好像回到了八岁之前,回到了子衿还未离开禾禾的时候。
回到了最幸福的时候。
一颗颗滚烫的泪融化了身上的雪。
子衿轻轻拍着妹妹的肩:“我被接到天上住了,当了一颗小星星,别哭,下次想我的时候,你抬头就能看到我了。”
“哪一颗小星星?”
“最亮的那一颗小星星,就是我!”
子衿知道禾禾喜欢听姐姐唱歌。
她开始哼唱童谣。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上天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好不好听?我记得我给你唱的第一首歌就是《小星星》,禾禾不哭了。”
“好听。”
书禾泣不成声:“我也想当小星星,不想回去了。”
“不行。”
子衿笑得可可爱爱:“星星位置满啦,你现在还排不上号,我刚才看到妈妈买了糖炒栗子,是热的!禾禾乖,去替姐姐尝尝,如果好吃,你就写信放在许愿瓶里告诉我。”
书禾拉住姐姐的手:“你要走了吗?”
“嗯,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现在天上少了一颗小星星,被星君看到会受罚的,我得赶快回去了!”
子衿红了眼,与妹妹告别:“禾禾,快点回家哦,别在路上留太久,这里太冷了!”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四周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雪白,姐姐消失了。
书禾哭得昏天黑地。
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看看我?
-
书禾缓缓睁开眼。
看到了男人清俊的面容,是时煜,他坐在床沿,正拿着纸巾在给她擦拭眼泪。
“醒了?”
卧室内灯光柔和,浅淡的橘色光线交织在男人的眉眼。
时煜掌心试探禾禾的额温。
已经退烧了。
他神色温柔关切:“家里有医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让医生来看看。”
“没有不舒服。”
书禾鼻子酸胀。
她的视线再次被泪水模糊掉,无助地啜泣:“我想妈妈了,时煜,我想回家,妈妈给我买了糖炒栗子。”
时煜黝黑的眼眸倏地红透。
他喉间肿疼,伸出手臂将禾禾抱在怀里,下颚抵着她的发,极致圈紧的姿态。
手掌抚着她的脸颊。
“好,我带禾禾回家。”
被男人抱紧的那一刻,书禾最依赖的雪松清香把她包裹,她唇角在发颤。
极力隐忍着情绪。
“哭吧,禾禾。”
时煜吻着妻子雾气弥漫的眼眸,音色温沉,哄着她:“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哭出来。”
哭出来就好了。
书禾绷不住的委屈逐渐崩溃。
她抱紧时煜,埋头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两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放声大哭。
哭声破碎又绝望。
时煜的心像被铁钳狠狠夹住了,痛得他根本喘不过来气。
“我梦到姐姐了。”
“姐姐说,她住在天上,变成了一颗小星星。”
“我放在许愿瓶里的那些彩虹日记姐姐都看到了,她夸我买的镯子很漂亮,说我弹得吉他很好听。”
“我以前也想过,周宏方那么讨厌我,不止一次打过我,他会不会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可我的亲生父亲又在哪里呢,他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世界上有那么多疼爱孩子的父亲,我也想有个疼爱我的父亲,我好想好想让父亲给我买一次礼物。”
书禾哭得稀里哗啦。
一双眼睛被止不住的泪水浸泡着,泪像扯断线的珠子。
“我现在找到了亲生父亲,可他为了权势把我丢掉了,把我丢给了另外一个人,对我的生死不管不顾,时煜,那个玉老虎你扔了吧,我不想要礼物了,不想要父亲了。”
“我只想要妈妈,我的妈妈是爱我的,哪怕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哪怕她的女儿为了救我永远离开了她,她也没有抛弃我,妈妈不图我任何回报,视同已出把我抚育成人。”
听到这里,时煜强抑的情绪彻底压不住,一贯冷静矜傲的眸底有水光潋滟,直至视线模糊。
门口,秦晚卿端着煲好的鸡汤走了过来。
才要敲门。
迟迟未落下手指。
禾禾那孩子哭得让人心都碎了。
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哭成这副样子,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禾禾乖巧懂事。
可就是这种柔软温顺的性子,很容易被人利用和欺负。
秦晚卿不想打扰屋里的夫妻俩。
端着鸡汤下了楼。
怼怼说,是禾禾骑马的时候被吓到了,什么马的威力这么大,能把禾禾吓成这样。
她在心里骂了老梁八十遍。
就他有钱。
就他有个破马场,跟她儿媳妇瞎显摆。
这下好了吧。
秦晚卿重重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再也不跟老梁说儿媳妇来伦敦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