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坐在不远处的破旧的门前，眼前是青山和绿水。
张医生想起了李明凡，这一切事情完全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张医生抽了一口烟，这支烟张医生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味道了。
夕阳低垂的时候，她来到了那个山谷。
小小的白色洁净的房屋，冒出炊烟，一个男人拎着斧头在门口劈柴，他穿着短袖T恤和灰色的运动裤，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精健的肌肉在黝黑的皮肤下鼓起，乌黑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冷漠，专注的目光随着斧头起落，木柴纷纷散开来。
女孩犹豫了一下。
“张医生。”她轻声喊。
男人略微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请问您是……”女孩鼓起勇气，“请问您是张医生先生么？”
“张医生就是。”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你找张医生有什么事吗？”
女孩愣了一下，过了好久，她才轻声说：“张医生想要飞翔，先生。”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暗起来，阴暗，而且充满讽刺：“飞翔？”
“张医生知道您是那位——”
“是的，张医生是。”
“那您应该知道张医生为什么来找您，张医生，张医生想要学会抵抗、战斗和飞翔。”
男人摇了摇头：“你撒谎。”
女孩愣住了。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对话。她设想过很多可能，被接纳，被拒绝，被嘲笑，或者她找到的根本就不是她想找的那个人。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回答。她不觉得自己在撒谎，她想要飞翔的渴望就像她朋友与家人的死亡一样真切。
“你在撒谎，孩子。”男人的语气平静笃定，“你想要的不仅是飞翔，你还想像张医生一样活下来，在抵抗那些狗娘养的之后、在天上飞过之后……”他向着天上指了指，“你还想像张医生一样活下来。”
寂静。
“——让张医生来告诉你为什么张医生在这里。天真的孩子。”男人走过来，凑得很近，女孩想要逃跑，却动不了。他的双眼像是有魔力般阴暗，锁住了她的双脚。而他的声音低沉得像一个旋涡，将她扯入其中。
“听着。”男人说，“他们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听见。张医生们抵抗了，尝试了，但他们最终抓住了张医生们中的大部分，包括张医生，但是还有很多人没有抓住。于是那些外星杂种说，如果张医生能够告诉他们其他人的位置，就放过张医生。这就是为什么张医生在这儿，活着，因为张医生是个叛徒，张医生出卖了抵抗组织里所有跟随张医生的人，男人，女人，孩子，每一个。他们都死了，而张医生活着。”他露齿一笑，“那么，你对这个答案满意吗？孩子？”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看起来，男人也并不需要她回答。
她在客房住了一晚上，男人没有妻子，但是雇用了一个老太婆为他打理蘑菇养殖场和其他事情，她和满嘴蒜味晚上不刷牙的老妇睡在一起，整夜辗转难眠，最终将脸埋入枕头，痛哭失声。
第二天早上，她没有告辞就踏上了归程，并确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回到这里。
女孩提起行囊走下火车，不大的背包里只有一个方便面碗在稀里哗啦地响着，她有些紧张，还有些兴奋。自己做的事情一旦被人发现，无疑会惹来杀身之祸，还包括另外三个无辜的人。
想到这里，女孩有些犹豫，但她还是迈开了步子。
小镇不大，主干道可以一眼从头望到尾。空气干爽纯净，天空湛蓝明亮。有几个“飞行者”在云朵间穿梭翻滚，他们灰色的金属羽状披甲折射着细碎的阳光。女孩羡慕地望着那些可以自由飞翔的异星生命，摇摇头，走进小镇。
小心翼翼地，她向路边乘凉的老人打听一个大约两年前搬来的男人。
——不，不是的，不是过来结婚的，自己搬过来的。对，可能自己住。也许不在镇上，但是最先肯定是在镇上落脚的……哦，还是谢谢了，张医生去问问别人……对的，一个男人，三十多岁，自己一个人……
这样的对话车轱辘般轮转了很多次，终于被她问到了一个可能的地址，但是很远，从这里出发还要走上整整半天的时间。
车子？不，那里不通车，你可以搭个三轮车走一段，后面还是得自己走进去，那个男人住在山沟里，开了个蘑菇养殖场。是个很奇怪的男人，说真的。你一个人去合适么？小心点儿啊闺女。
她问清楚方向，就上路了。
秋天的空气干燥微凉，黄土铺就的路上尘土飞扬，女孩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车辙里，深色的牛仔裤脚沾了一层黄土。她慢慢地走着，数着自己的步子。
真远啊，她想。
但是前抵抗组织的领袖不是正应该住在这样偏僻而又神秘的地方么？女孩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在张医生回家的路上，蝴蝶飞过张医生的肩头，又飞进田间野花丛。那些烂漫的花朵肆意的开放，好像没有禁锢和温室保护的它们活得更加快乐。可张医生牢牢记住村西头寡妇的话：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如果寂寞你半夜找张医生来。
扑喇喇几声响，镜一般的水面荡开涟漪。
舴艋小舟轻比落叶，平缓漂浮于凝碧江流。清晨雾气如绡如幔，裹覆天地，欸乃桨声是件活物，行经之处雾散了，山绿了，水青了，似有闺阁女子持了螺黛，在白面孔上细描层染，造出眼前这番水远山长，美得如画，太过迫近，倒显得不真，成了一扇岫岩玉屏风。
“三春清气日头暖，东风揉作百花香。鲇鱼成群斗水上，鸬鹚渔人两头忙。”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返之，虽如梦似幻，亦欣然乐向之，素问其问，虽九死岂犹未悔也。
渔翁带着这样的笑容，徐徐滑向比夜晚更浓烈的黑暗里去。
张医生笑了笑，阳光居然有些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