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云这副凄惨的模样,瞧在眼里的确是可怜可悯,若是此刻闯进一个不知情的人来,真要认为是舒欢心如毒蝎,凌虐丫鬟呢!有谁知道就因慧云的背主告密,让舒欢差点沦落到声名狼藉,被休出顾家门的地步?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都到了这个地步,慧云还在推卸责任,说着半真半假的话,除了害怕受罚外,愧疚全无!
狠了心,舒欢稳然坐下,沉静的目光盯视着慧云,等着她继续说,其实就算她不说,也能猜到老太君许了什么好处给她。
对于被道德约束,无法经济和人身独立的古代女子来说,有什么比觅个能够指靠终身的良人更有诱惑力?
果然慧云被逼问不过,哭哭啼啼的全都诉了出来。
老太君许给她的好处,就是待顾熙然娶过亲,身体略好些之后,就赏还她的卖身契,再替她预备一副嫁妆,拉扯她风风光光的当姨娘。
姨娘,不是通房丫鬟,算是有脸面的,何况还是赏还卖身契后纳的,就算不是贵妾,出身也比云姨娘高,若是再生下子嗣,今后的日子就不发愁了,总比到了年纪,好不好的随便配个小厮,生下孩子来还是替人当奴作婢,苦挨穷日子强。
当然慧云只说了能出口的隐私,还有不能出口的,她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她原本对体弱多病的二爷没有什么怀慕之心,就算做了他的妾,也会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一命呜呼,让她再从高高的枝头跌落下来,摔回原形,只是碍于丫鬟身份,生怕服侍不周到要被老太君责罚,一向还是小心谨慎的尽心照料着。
直到舒欢嫁进门,眼看着二爷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脸上的笑容比从前多,性情也不像以往那样沉默孤僻,还有他举手抬足间流露出的自信,日渐清雅的风姿,这些都让她深深的着迷,无法控制的心动,只想每时每刻都瞧见他,只想一生都守在他的身旁……
只是二爷的这些变化,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眼前这位二奶奶。
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有多纵容和怜惜这位出身贫家,连嫁妆都没有,只有青春美貌和好命的二奶奶!
为什么都是贫家女儿,她只能当丫鬟,为了做姨娘,还得费尽心机?而这位二奶奶,什么都不用做,甚至没见她对二爷有多恭敬巴结,就能被捧在手心里疼爱?这样强烈的对比,让她无法不愤恨和妒忌。
愤恨老天的不公平,妒忌她能得到二爷的宠爱。
慧云惯于深藏心事,从不流露在面上,若单只是这样,她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反正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能够专房独宠,何况她眼下还只是丫鬟身份,只求隔三岔五上夜时,睡在纱厨锦隔外头的榻上,近距离的独守着二爷,候着他睡着了,再借着替他掖被的机会,静静的看看他就好……
没想这样卑微的愿望,老天都不愿意满足她!
自从这位二奶奶睡在了正房后,二爷就不再留人上夜,有时近乎撒娇的,连早起洗漱整衣的事情,也要二奶奶亲自动手,劝药就更不用说了,只有二奶奶端去的药,他才会爽快喝下,而不是发怒砸碗……
二奶奶还挑了两名年幼乖巧,样貌出色的贴身丫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在失宠时,替她们开了脸来拉拢二爷,彰显自己的贤惠,反正连云姨娘这样温柔谨慎,原先独得二爷青睐的女子都失了宠,她这样的丫鬟,自然越发没有了接近二爷的机会。
他们的恩爱缠绵,瞧在她眼里,就是椎心刺骨的疼痛,疼痛到她需要极力忍耐,才不在面上流露出分毫的异样神色。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背离了到生梅阁来的初衷,原本只是想求一段安稳的人生,如今却陷入了因爱生恨的可悲境地,退不回去。
最初生梅阁里耳房失火的事情,是她在夜深人静,趁着大家都疲劳入梦的时候,悄悄溜出去回禀了老太君的贴身丫鬟,只是没想到云姨娘也掺和了一脚,不动声色的利用了没心眼的巧云,倒无意中替她打了掩护。
二奶奶怀了身孕的谣言是她散布出去的。
那年青书生教识字的事情,她去舒家送布料时自个探查到一些,也在云姨娘的房外窥听到一些,然后捅到了老太君的面前。可惜的是只有香囊,没有过多的私情,二奶奶在老太君面前割了个腕以示贞洁,就轻易打动了老太君的心,反倒斥责了云姨娘的多事。
一次次的失败,让她心里怨恨更深,发现二奶奶割脉是装假,甚至还被二爷带出府去大街上闲逛后,她再也忍耐不住,知道老太君活了一辈子,最恨被人欺骗,这事若是让老太君知晓,就能借着老太君的手,将二奶奶彻底推出顾家的门,让她永远消失在二爷眼前!
她行事一向谨慎,头两回紫苏过来,她发现没有机会通风报信,还沉得住气,最后一回,眼见错过就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她只好铤而走险,心存侥幸的认为就算被云姨娘发现,云姨娘也会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
千算万算,没算到二爷离去前已然交待了云姨娘,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要唯云姨娘是问,那样灵慧的人,自然是不肯替她背黑锅的,再说为了香囊的事情,云姨娘大概也已经恼了她,事情就演变到如此不堪收拾的地步……
慧云匍匐在地上哀哀恸哭,她不是悔恨,而是害怕,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置,若是被打还能咬牙忍了,若是被卖,那就真是万劫不复。
舒欢不知道她隐了如许心事没说,就算能猜到,那也要耗费无数心神一步步的去推敲揣摩,她才没有将脑细胞浪费在这种阴暗事情上的嗜好,也不喜欢让别人的阴暗心理,影响她相对清朗的情绪,因此她只是瞧了瞧慧云,问了顾熙然一句:“怎么处置她?”
慧云对他怀的异样心思,顾熙然不能肯定,但多少也有点感觉,觉得留她在身边真是危险,他不想再看到舒欢出事,便随口道一句:“卖了吧。”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对慧云真是莫大的打击,她瘫在地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心里绞痛无休,结果眼角余光扫见地上的破碎瓷片,她立刻就伸手过去想要拾取——
没想舒欢一直在留意她,看见她手动,立刻就伸脚过去,将她面前的碎瓷远远扫开,随后才道:“你嫁人吧,学我割腕就不必了!”
慧云那是孤注一掷使出了全身的气力,被她打断后,就没有再试一次的心思了,毕竟自杀,也是需要莫大勇气的,她只能伏在地上,哭了再哭,却听见舒欢对着倒了茶来的云姨娘淡淡道:“喊人把地上碎瓷扫了,我可不想替人担上逼死丫鬟的名声!”
话落,慧云讶然抬眼,隔着满眶的泪水,看见云姨娘苍白下来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