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了许久哭的一塌糊涂的小丫鬟,足足折腾了一个钟头,好不容易吃过紫薯薏米粥,执事弟子便登门而至。
“遵掌门号令,传燕寻入无极殿!”
听得门外高声吆喝,燕寻推动轮椅走出门外,逆着阳光向执事弟子看去,看到为首之人却不由得微微一愣,继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这位师兄,好巧啊。”
林清徽轻轻点了点头,听见燕寻的调侃,不由得脸上微微尴尬,喉结下意识的动了动:“大许是有缘吧。”
燕寻听着好笑,勉强憋住笑意拱了拱手:“还未请教师兄名讳?”
“双木林,林清徽,表字若谷。”
林清徽老老实实的自报家门,对眼前的这个病秧子始终保持着客客气气的态度。这偌大的蜀山上下都觉得这病秧子是个好欺负的角色,哪怕就连林清徽他也这么觉得,却也始终未有半分轻慢之心。
强者恃强,却不凌弱!
这是他的道!
“还请燕师弟早些动身,莫要让掌门久候。”看着林清徽一本正经的样子,燕寻也正了正神色,紧了紧氅裘,缓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师兄了。”
见得林清徽微微有些错愕,红拂在一旁不由得挑了挑英气的娥眉:“怎么?这里离着无极殿可是隔着一座山,你是想让我家公子自己推着轮椅去么?”
日斜西山,夕阳的余晖笼住小院。
看着燕寻靠在轮椅摊了摊手,林清徽咂了咂舌,为之哑然……
蜀山,无极殿
剑阁连横十一峰,六龙回日,黄鹤难逾。无极殿所在主峰更是直入云巅,去天不盈尺,蔚为壮观。
“燕……师弟,再往前便是无极殿了,掌门正在殿内等候。”林清徽松开轮椅扬了扬袖袍,语气略有踟蹰,但还是磕磕绊绊的叫出了“师弟”两个字。
“有劳师兄。”
燕寻学着林清徽的样子微微拱了拱手,艰难的推动轮椅向无极殿走去。前路不过数米,但即便少年裹着厚厚的氅裘,却仍在这高风凛冽的主峰上被吹得左摇右晃。
然而,林清徽等人却静立在一旁,无动于衷。
“师兄,陆长老吩咐过,可要……”
“不必。”林清徽摆了摆手,制止了心软的弟子,注视着那道在风中挣扎的单薄身影,语气平静无比:“他只是双腿有恙,我观其心其性,自有傲骨,若是连这段路都走不过去,那他便不配进入无极殿。”
说罢,林清徽摩挲着剑鞘,面色平静。
圣人付出莫大代价为其伐命重启武道之路!
燕寻……
生而何幸!幸得此旷世机缘!
燕寻在身后一众执事弟子的视线中艰难前行。
高山寒风鼓荡,长路多阻,短短数米却仿佛耗尽了燕寻一身的力量,终于摇摇晃晃的来到了大殿门口,轻轻吸了一口气,还未吐出,眼前润如青玉般的殿门便缓缓拉开。
“等你多时了。”
还未等燕寻反应过来,再眨眼时,眼前便已经出现了一名披散长发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
“燕寻惭愧,劳烦掌门久候。”燕寻抿着泛白的嘴唇轻轻抱了抱拳,凝望着这名容貌古拙双眼却璀璨如星的蜀山掌门。
“无妨。”
柳青崖摇了摇头,伸手轻轻一摆,磅礴如海的内力便汹涌而出,将燕寻连带着身下的轮椅牵引至大殿,再伸手一摆,身后的殿门缓缓合上:“你身子有恙,凡事急不来,不必太过挂怀。且我诸事缠身,很久没静下心等候过一个人了,听雨烹茶,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说着说着柳青崖洒然一笑,伸手一招,一股柔和的力道便将燕寻连带着轮椅牵至面前:“说起来我与你父也算故友,你幼年之时我也曾见过,未曾想如今再见却已过十数年……”
燕寻沉默以对,并未因柳青崖的话有任何触动。
“你沉默,岂是怪我这些年来不管不问?”
“弟子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
燕寻轻轻靠在轮椅上,双眸深邃的凝视着柳青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柳青崖看到燕寻的样子便已了然,轻轻阖起双眸苦笑道:“个中缘由牵扯太深,你还不懂。非是我不管不问,只是你父亲唯一的愿望便是让你平平凡凡的过一生。”
听到柳青崖提起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燕寻微微一愣,神色瞬间沉了下去:“既然我父亲早有交代,又何须叫我前来?”
柳青崖看着眼前的倔强少年,蓦然恍惚了一下,良久徐徐叹出一口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
“白九弥留之际,其遗愿便是令你重启武道之门,得以保全自身……虽说白九失剑有过,但蜀山自古门规如此。白九的遗愿与你父亲的遗愿截然相反,两人都是你的至亲之人,蜀山无权替你做决定,所以这个选择权交给你自己。”柳青崖双眸深邃如渊:“若你选择重回武道,我会为你伐命换骨,重启你的武道之门。不过你双腿留有先天之疾,根基难全,之后武道之途必是较与常人千难万难,终于一生限于龙虎之境,难入九转。若你选择平安一世,蜀山便予你数不尽的银财,许你下山做一个富家翁,同样蜀山也会庇护你,保你一生无虞。”
柳青崖给的两个选择都很好,甚至可以说是优渥,但对于燕寻来说,这两种却都不是他想要的。
“这两种,我都不选。”
“你都不选?”柳青崖仔细的瞧着眼前这张稚嫩却倔强的脸。
“我都不选。”燕寻又重复了一遍,旋即一字一顿的铿锵道:“我要叩剑关!”
“你想叩剑关?”柳青崖眉头纠结成一团,看着眼前这个让他头疼的小家伙:“你可知一旦叩剑关失败,便会被逐出蜀山,子孙后辈亦不可重归蜀山?”
“弟子知晓。”燕寻神色一肃,这些规矩他自然是知道的:“如若失败,弟子愿在蜀山山脚为家父家兄日夜守墓,了此残生。但若弟子侥幸成功,还望蜀山竭剑阁之力追查下去,为家父家兄报仇雪恨!”
“你这是在胡闹!你这幅身子便连个杂役弟子都打不过,又怎能叩剑关?甚至很有可能殒落于剑关之内!你可知考核期间,便是连我亦是无法出手相救!”柳青崖微微有些动怒,这个小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叩剑关又岂是那么容易!
虽说接受剑灵的考核,只要叩响蜀山自古传承至今的九柄神剑,便可对蜀山提一个要求,而蜀山剑阁上下必须倾力相助。但从蜀山剑阁立派之初,成功者又有几人?!
“弟子恳求叩剑关!”燕寻神色肃穆!
“不允!”柳青崖怒气勃然!
“蜀山第二十四条门规,蜀山任何人不得以自身地位强权强迫蜀山弟子做决定,蜀山必须……”
“好了我知道了!”
柳青崖脸色难看,愤然甩了甩袖袍:“你和你父亲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属茅坑里的石头的!又臭又硬!”
“多谢掌门成全,弟子虽九死,亦将不悔。”
大殿久久的寂静,眼前少年的身影逐渐与那名背负泰阿的刚毅男子逐渐重合。柳青崖叱骂的话不禁堵在喉间,最后只得拢拢袖袍,阖眼一声长叹,燕师弟……
蜀山九剑为剑阁立道之本!
自青莲祖师两百年后,又有人欲闯剑关!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蜀山!
太虚镇妖,天威如狱!七曜星河,万象星罗!
神羲素望,阴阳逆转!泰阶紫薇,刚柔并策!
乾坤一矩,重若山岳!桃花斩尽,漫漫摩诃!
剑出蜀山,慑锋神宇!蜀山九剑,青萍最末!
景和十四年,四月七,蜀山。
燕寻,叩剑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