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整个龙场书院经历了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像是累了一般都陷入了沉睡。
夹杂着书卷气的黑暗之中,唯有文翰堂的一间房屋内亮着灯,淡黄色的烛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映照在窗户上。
“解剖下刀时,一般是从这里开始,为了方便查看,有时可以采用‘工’字型切口……”
房间内,常云霄坐在一张桌案前,桌上点着蜡烛。
他指着自己画的人体构造图,钟茂清站在他身后,摩挲着下巴,满脸凝重,一边听一边点头。
小小的书院藏龙卧虎,连大理寺都没有人掌握的技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懂行的。
他活这么大岁数,今天可算是开了眼!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常云霄的话。
一个捕快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按您的吩咐,用羊肠做的手套。”
累死了,大半夜的还要干活,就是驴半夜也得歇歇吧!
这书院的小子也真多事,整了个什么“羊肠手套”,搞得钟寺丞心动不已,非让他们连夜去卖羊肉的地方找羊肠,还得洗干净了,做成这玩意。
小捕快忍住哈欠,将一团半透明的东西递了过去。
常云霄展开后,果然是一副手套的形状。
“如何?”钟茂清一脸期待地问。
“太薄了,而且只有一层容易破损,起码做成两层或者三层才可以。”
钟茂清点点头,尸体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沾到可是了不得的。
几乎每年都有仵作或者验尸官因为直接接触到了尸体,而得病身亡。
白天解剖时,他在旁边看着,见常云霄在手上套的东西十分新奇,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羊肠做成的“手套”。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哇!
他一定要弄明白是怎么做的,然后从大理寺开始,全国衙门推广!
小捕快拿着一团“手套”,垂头丧气出了门,望了一眼漆黑的夜色。
还要再多做几层,这玩意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啊!!!
一想到清洗羊肠时候里面的那些东西,就感觉好窒息。
可自己一个衙门混饭吃的,大人都吩咐了,还能咋办?
熬夜干活,还不给加俸禄。
命苦死了!
……
钟茂清和常云霄一直聊到了天亮,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钟茂清摸了摸空瘪的肚子,笑呵呵问常云霄要不要去吃饭。
他请客。
早饭是两碗熬出了油光的小米粥,还有小菜和咸蛋。
吃饭时,有人来找钟茂清,说是京城有书信送来。
钟茂清拆了信,一列一列快速读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将信收好,目光投向窗外,好像沉思着什么。
刚刚的随和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肃杀的压迫感。
对于常年待在刑侦局的常云霄来说,这种气息简直太熟悉了。
跟验尸的工作一样,亲切得很。
钟茂清的目光忽然落在常云霄身上。
“京城有事,本官要走了。”
常云霄点点头,反应很平淡。
要走就走呗。
钟茂清沉吟着继续说道:
“本官这些年整理大理寺的卷宗,愈发感受到尸体检验的重要性。
若按传统手段,只验外伤,能够得到的有用信息有限,所以本官也颇为推崇通过解剖的手法验尸,然而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过精通此道的人。
你,可愿随本官一同去大理寺?”
钟茂清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
“听闻你连童生的身份都不曾取得,若随本官回京,以后便不用通过科举入仕,不失为一条捷径。”
常云霄依然没什么反应。
科举,入仕,他哪样都没兴趣。
而且听起来似乎还有一堆麻烦事。
“不去。”
钟茂清哽住了。
自己堂堂大理寺丞,朝廷五品大员,亲自引荐他进入大理寺!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喂!!!
拒绝就拒绝,委婉一点好不好?
他不要面子的吗!?
钟茂清不死心,灵光一现,突然想起那天验尸时常云霄的模样。
这小子,似乎真的……很喜欢尸体?
这么想着,连钟茂清自己都觉得有点变态了。
但还是试探道:
“我们那儿,案件特别多,全都是大案要案,死人的那种案。
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死后不准收尸,你要是去了,本官可以向上面申请,将这些尸体拿来给你练手。
哎——你、你别走啊!”
钟茂清急了,大理寺的差事都看不上吗?
他们那待遇真的很好的啊!!
常云霄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冷漠的声音远远飘了进来。
“我去收拾东西,留封信,今日便可出发。”
……
常云霄回到书舍时,许诗明几人才刚刚睡醒。
听常云霄说要去大理寺,其他人都懵了,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周达翻身下床。
“老常,你,你犯啥事儿了,咋不跟兄弟几个说呀?”
许诗明在他后脑上拍了一巴掌。
“睡傻了你?犯事儿那是衙门来抓,老常可是省厅的神探‘小宋慈’,这是进大理寺,当验尸官去了!”
小宋慈……?
常云霄的动作微微一顿,已经许久没听过这三个字了。
祝澜等人也听说了他要走,出来相送。
乔悠悠见到常云霄,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一个问题。
“老常,他们都说你喜欢尸体,真的假的……”
好奇死了!
常云霄:……
他又不是恋尸癖。
“我只是喜欢听尸体讲故事。”
乔悠悠汗毛都竖起来了,“讲……啥故事?”
“真相。”
常云霄说完,向无类阁的方向走去,钟茂清正在那里等他。
“等等!”
祝澜追上两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有件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
没错,她要拜托常云霄打听一下丁望远的案子。
书院到底信息来源太少,如今常云霄进了大理寺,正好是个绝佳的机会。
帮丁望远翻案,就能够避免丁小邱黑化。
……
常云霄来到无类阁,果然远远就看见了那身穿紫袍的身影。
钟茂清对常云霄点点头,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等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看来,老师终究是不愿意帮他了。
“走吧。”
钟茂清带着常云霄向书院山门走去。
山门外,雇好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
萧瑟的秋风吹过,马车旁的那人却站得如青松一般挺拔,宽大的衣袖随风而动。
不是岑松柏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