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袁老太太看了一眼一旁站得宛如木雕的郭氏,吩咐道:“你来伺候我用膳。”
顾瑾琼正想摆手,听到这话,默然了下来。
如今这等情况,袁老太太留她怕只是为了给郭氏提个警醒,亦是为了给众人做一做样子罢。
顾瑾琼想着,点了点头,福礼道:“老太太说过,长者赐不能辞,那瑾琼便却之不恭,欣然用膳了。”
袁老太太诶了一声,和颜悦色地让顾瑾琼挨着自己坐,又问她,“昨个儿游船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顾瑾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袁老太太,温和的,慈祥的,宛如春日暄阳,一点都没有前世高不可攀,威严深厉的模样。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我是被姐姐拉着去的,一路去得匆忙,还来不及体会那些人口中的有趣。”
袁老太太听闻,连连作笑,“也无妨,等下次五郎回来,我叫他捎上你,一块去坐船,游一游江南的好风光。”
在旁伺候掺茶的郭氏听见,指尖颤抖得厉害。
顾瑾琼这个幼年失恃,父亲不过是四品府尹的女子何德何能让婆婆这般对待?
相比自己,却在这里卑躬屈膝地做着下人的活。
婆婆怎么能这样当着众人拂她的颜面呢?
她又没做错什么!
她都是为了大郎好啊!
顾瑾琼却有些迷茫。
五郎?谁啊?
长房有五老爷这个人吗?
她怎么没有印象。
顾瑾琼的神情落在袁老太太的眼里,让她不由自主想起清姐儿和巧姐儿,小时候被自己抱在怀里,就是用这样的神情看着自己。
自己逗一逗,她们就咯咯笑了。
后来两人长大了,气性也跟着渐长,同自己说话,不到几句便唇枪舌战的,那时自己只觉得烦,想着她们快快嫁出去得好。
只是等她们都嫁出去了,自己看着满院子的紫藤,绿萝,随着风萧瑟摆动的样子,又觉得冷清……
袁老太太突然有些想她们了。
顾瑾琼被袁老太太这样直杵杵盯着有些局促,正好这时下人上了什锦豆腐捞,她忙盛了一碗,推到袁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您吃。”
她说话时,不敢抬头,因而露出一小截如玉琢的细腻白润脖颈,衬得青丝柔黑乌亮,像一匹顺滑的绸缎。
真是生得漂亮。
袁老太太感慨,嘴角又柔和了几分,“你大概没见过,五郎成日在外,甚少回家,回家也常常足不出户,不参宴席,你没见过是正常的。”
顾瑾琼听得一知半解,却也不好问,默默吃过了早膳,便回了家。
彼时顾瑾年在房中等得焦急万分,见到顾瑾琼连忙迎上来,将她左瞧瞧右瞧瞧,方长舒一口气,“袁老太太叫你过去是为何?”
顾瑾琼便把方才的事都说了。
坐在上座的潘老太太听罢长喟,“袁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主,她看得清明,晓得这事起因不在你。”
顾瑾琼称是,又忍不住问:“外祖母,我方才听袁老太太说五郎,那个五老爷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潘老太太愣了愣,“你怎突然问起他?袁老太太怎么和你说的他?”
顾瑾琼听出外祖母语中的惊异,藏在袖笼中的指尖轻轻捏起,“没说什么,就是跟我说等有机会叫五老爷带我游船,去看一看江南的风光。”
潘老太太眼神微烁,有些不可置信,“袁老太太真这么说?”
顾瑾琼有些怔楞地点了点头,“真这么说的,半句不差。”
潘老太太听闻,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颔首,“是了,我们琼姐儿生得这般好看,性子又乖巧,怎可能不讨老一辈子喜欢?”
顾瑾琼越听越疑惑了,歪着脑袋看向潘老太太,“外祖母,瑾琼有些听不大明白。”
她说着转过头,对向同样一脸疑惑的顾瑾年。
顾瑾年叹了一声,“外祖母,那五老爷到底是谁?”
潘老太太缓了笑声,“你们不晓得是正常,五老爷算是袁老太太的心头肉,亦是袁老太太的心头痛。”
顾瑾琼皱了皱眉,听着潘老太太再道:“你们晓得长房出了四个进士,大老爷,二老爷,四老爷,以及这个你们素未谋面的五老爷。”
“虽然都是进士,但五老爷同其它几位不同,他从小性子顽劣,别人寒窗苦读时,他在外斗虫踏青,流连各大场馆.……长房的规矩一向森严,就是大老爷也被罚跪祠堂数次,偏偏五老爷没一个人能奈何得了他,除了老祖宗。”
顾瑾琼有些讶然,“这么厉害?”
潘老太太失笑,“这哪里厉害了?最厉害的是,有一天五老爷放词说要考科举,要做进士,然后攥着笔袋书箧去了考场,众人当时都笑这五老爷天真,哪晓得,一连三年,秀才,举人,接连中举,最后还成了两榜进士,直接打了众人的脸!”
顾瑾琼听到这里,想到袁老太太说起五老爷时那发亮又微暗的眼神,问:“是后来出了什么事吗?这样荣华无比的人怎可能在长房形如浮萍,无声无名?”
潘老太太叹息一声,“你说得没错,的确是出事了。”
潘老太太视线扫向顾瑾琼和顾瑾年,语气微抑,“陆家一共五房,除去我们四房,其它几房表面看起来和气,但内地争斗不休,早些年,长房的太老太爷仕途遭了罪,被人构陷是五王一党,险些入榖,当时需要一大笔出项作保,陆家最富有的二房却一直磨磨蹭蹭不肯给,袁老太太不得已,只能让已经是进士的五老爷下海经商,力挽狂澜,这才保住了太老太爷,也保住了长房的地位。”
那可是进士啊。
数多人熬白了头都可能企及不到的地位。
但凡考取到了,再熬个几年,便可入阁位列小九卿,更可能拜相,受万人吹捧。
这说放就放,还成了个不入流的商贾。
怪不得长房不愿提。
怪不得潘老太太说这是袁老太太的心头痛。
顾瑾琼摸着手腕上冰凉的玉镯,想起袁老太太说这话,朝自己扬起的笑容。
她突然觉得那笑容饱含了些许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