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没想到,虞老管家也与此事有关。他恐怕以为,鬼鬼祟祟的梧桐发现了你们的谈话,所以才同他拼命的。”
玉浅肆那日言语试探,定然是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简单,以她的聪明,恐怕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她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份有问题,这下更是给了她一条线索。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伯懿攥着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恨恨道:“说到底,都是我害了他们。我欠你一声对不起。”
虞安宁却笑着摇头,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玉姐姐说,懦弱之人才会迁怒弱者。若我想要长大,便要学会理智。”
虞安宁看着外间的美人歌舞,笑意盈盈。一边扬眉学着玉浅肆淡漠的语调。
“‘迁怒’是一个人最无能的表现。只有无用之人,才会每日怨天尤人。怪这个,怨那个,拿不出任何的实际行动去改变,去让真正伤害自己的人付出代价。而那些动不动怪自己的人,也不过是慈悲心泛滥,以为这么随便喊上两嗓子,自己和别人心里都会好受些罢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要知晓,谁才是你的敌人。莫要将满腔怒火都撒在你惹得起,却不甚相关的弱者身上,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回想到这里,伯懿手扶眉尾,苦笑不已。
这个玉罗刹,真是安慰别人也不忘言语损人,还把自己归为“弱者”一类,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不过,经历了今日雅音一事,她就算发觉了自己与广安侯府不一般的关系,他也没那么惧怕了。
与传言相反,她倒算是一个有底线亦有温度之人。只要自己不越过她的底线,应当就不会有问题。
酒书现了身形,问道:“少爷,之前撒下去的饵回应更多了,除了昨日见过的那人,还有一些人主动联系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句话将伯懿拉回了现实。
他摸了摸胸口,怀中除了方印,还有一球状物。
昨日与虞安宁交谈后,他马不停蹄去见了一人。
他很很好奇,这枚方印,这个隐匿多年的饵,究竟能钓出什么鱼。
却没想到,踟蹰惶恐等来的,不是鱼,而是同广安侯府虞仁一般似是而非的故人。
那人递上一颗佛珠,唤醒了埋在他心中多年的疑问,也递给了他当年谜题的题面。
见酒书还定定望着自己,等着示下。
他抚上胸口,似想将那颗佛珠嵌入心中。
不知为何,昨日第一次见到那颗珠子,他便想到了玉里馆的三个要求。
这种联想,让他胸闷神离,惴惴不安。
他真的很想知道玉里馆的第三个要求,只是人人都讳莫如深,就连虞安宁也眼神躲闪,不愿相告。
第三个要求,会和自己在她们身上闻到的奇怪的香味有关吗?
他本不愿被人轻易拿捏,毕竟这第三个要求,实在太过缥缈。但如今,他却不知为何,生出了不得不如此做的荒谬想法。
“先不急,现在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酒书神色凛然,颔首道:“少爷请吩咐。”
“去一趟隐龙寺,找寂空大师。”
“”
酒书无言以望。
果然,这还是打算找玉里馆吗这个玉罗刹究竟给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不就是长得好看些,难道她真是什么罗刹转世,会些狐媚招法不成?
伯懿见酒书无动于衷,冷了脸玩闹似的踢了他一脚:“叫你去你就去!别在这儿腹诽。”
“是。”
酒书无奈领命,暗叹自己还需肩抗重任,盯着这个玉罗刹,别教她魅惑了主子。
伯懿十分满意,摆摆手先行一步:“速去速回,我在望月茶楼等你。”
望月茶楼,距离玉里馆最近的茶楼,茶客熙攘,靠着玉里馆的故事,养活了不少说书人。
但今日恰逢花朝,为了应景,茶楼里换了个花前月下的本子,靡靡萎萎,听得伯懿直皱眉,再看目之所及的各色花扎与花饰,顿觉手中茶汤都淡了几分味道。
扔下杯中茶盏,朝小二扔了一块银锭。
“去给我换了‘凶签案’的故事讲来。”
“这不大好吧,客官,今日可是花朝节。”
讲那些血腥之事,总归有些晦气。
伯懿黑眸一睃,小二一个激灵,终究还是舍不下手中银锭,一溜烟儿下楼去命先生换书了。
那说书先生本也不喜欢这些风花雪月之事,而这家书馆也本就靠玉里馆养活着,因而也更熟悉玉浅肆的故事。
一听如此要求,再一看赏钱,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啪”地一拍惊堂木,另起了个头,娓娓道来。
“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人多心不平。三两句闲言已过,引出残事半卷,《玉罗刹妙解凶签案》,献给诸位明公!”
那头的伯懿满意得颔首微笑,可茶楼的其他客人却不大高兴。
“这不是之前的老故事了吗?都说了好几天了,怎么又来?”
“对啊,今日可是花朝节,怎得讲这些,晦气晦气,不听了不听了!”
“李兄,我听闻仁政坊开了间凌云阁,昨日遍请京中豪贵,人人称赞,别具一格。今日他们开门迎客,不如我们去瞧瞧?”
“对啊,我听说今日他们还举办了个‘花娘子’选拔,不拘才艺与容貌身份,谁都可以参加。赢了的人还有好多好多赏银呢!那些昨日去过的达官显贵,今日大多都来了,京城里的姑娘们踏破了门槛报名这‘花娘子’选拔,都是冲着这些贵公子来的呢!”
交谈者浮想翩翩。
若是能被某个贵公子看中,岂不真的是飞上枝头了?
“唉,世风日下啊。”
两人感慨着,却付了茶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欣赏“春华”,相伴朝着仁政坊而去。
被他们这么一打岔,许多人十分好奇,也都三两结伴离开,茶馆儿里一下子清冷了起来。
那小二倒乐得自在。
方才那客人出手阔绰,分给说书先生后,自己还剩下不少,这些人一走,不用伺候人,还得了银钱,自然高兴。
“话说,那玉罗刹初入江南,是冬月随风两茫茫,雾里探月——无处着手啊”
伯懿此前并不知晓凶签案始末,此时一听,才知晓玉浅肆的厉害之处。
不仅在看过尸体发现的密室之后,第一时间便想通了作案手法,以此反推追凶,更是仅依靠手抄经书上几道撇捺的笔画,发现了问题所在,继而锁定了凶手。
不禁又多了几分信心,心中迷惑之事,交给玉浅肆,定然没问题。
正听得兴起,却见酒书耷拉着脑袋而来。
“事情办得如何了?”
酒书带着几分怒气:“属下连那个妖僧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拦下来了。”
这怎么可能?
伯懿重新沏了一杯热茶递给酒书:“莫要胡言乱语,寂空大师可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出了名的善气迎人,无论白丁布衣还是贱籍奴仆,只要有需求,都会亲见。”
“那妖僧一早派沙弥拦在隐龙寺门口,见着属下就劝返,还说什么‘施主并非苦主,亦不信奉佛法,满身杀气不得入内。若是真有诚意,让苦主躬亲而来,虔诚祝祷,为所犯下杀孽诵经忏悔后,方可见大师’。”
酒书一手握拳,犹自不忿,又在日头下走得久了,刚接过伯懿递来的茶盏想要润润嗓子,可还没沾口,就被伯懿一把拂开。
他愣了愣,见伯懿满面冷色。
咬牙切齿道:“哼,妖僧,待我去会会他。”
说罢,扔下茶钱转身下楼便走。
酒书愣在当场,欲哭无泪。
少爷,您生气归生气,别打翻我的茶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