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时方闻言,回头盛赞。
“玉大人果然见多识广。没错,此物最早出自西南山区。那里的百姓,会在两柄长竹之间搭上丝绸用作便轿。为了方便客人上下楼,我便将滑竿改进为了木质小轿,方便客人们上下楼。二位可愿一试?”
玉浅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喑暗,挪开目光,“不用了,几层楼还是爬得的。”
说罢,一马当先朝楼上而去,如此一来,钱时方也只好爬楼作陪。
行行转转直攀而上,待四人登到九楼,格栅门一推开,眼前一片开阔,这才真正感受到“登云”之意。
而钱时方已是大汗淋淋,气喘吁吁。
招呼九楼的管事务必备上好酒,好生招待后,这才扶了墙,颤颤巍巍唤来两个仆从,坐上滑竿回到了一楼。
身后隐藏楼梯的格栅门被轻轻阖上,整层楼看起来一模一样,一黑衣管事引着他们朝前走去。
解释道:“为了‘云中舞’的完整性,所有楼层外侧门窗隔扇,都是一模一样的云色。贵客们务必跟紧我。”
说话间,方路过一间半开着窗户的厢房,便听到了半生不熟的惊喜之声。
“哎呀哎呀,玉大人怎么也在这里,好巧啊!”
一言未休,一身裹花绿绫罗的男子便冲到了厢房的窗户边,趴在窗边笑得放肆。
玉浅肆淡然回望,眉头一跳,竟又是商赋。
明明也算是个玉面郎君,可他这一身繁复的绿色,再加上鬓边一朵粉色的簪花,丝毫让人觉不出美来。
外裳半落,十足十一副绣花草包的浪荡模样。
伯懿与虞安宁也望着他一言难尽。
尤其虞安宁,待看清是商赋后,将玉浅肆护在身后,扭脸掐腰一气呵成。
“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原来是你小子啊!我警告你离我玉姐姐远一些,不然我现在就让你从凌云阁爬出去!”
这儿可是我表哥的地盘,四舍五入,也就是我的地盘!
虞安宁知晓自己的诨号“京城第二纨绔”,这个第一,便是眼前的商赋。
可她一直瞧不上这个什么都不会,游手好闲,走街遛狗的浪荡子。更不满自己明明在京城横着走,为何名号还要屈居于他之下。
永宁侯又与广安侯府关系要好,二人更是自小不和,每每见面,都要掐上几架。
商赋应当是与京中这群纨绔们在一道喝了不少,已是醉眼朦朦,自以为深情地望着玉浅肆。
同屋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商赋与虞安宁的对话,一纨绔直接歪歪斜斜踩上桌几,从窗户中一跃而出,挤开虞安宁,眼神在玉浅肆面上不怀好意地盘桓。
“原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玉提刑呀,竟比平康坊的花魁们还要好看上许多!玉姑娘,良辰美景,相逢即是有缘,不若同我们一道好好玩一玩?”
说着便想去够玉浅肆的娇颜。
还未等挨到。
玉浅肆淡淡抬起眼皮,抬手紧钳住这纨绔的手腕,使了个巧劲儿,往下一折,便听“咔嚓”一声,这纨绔面上的浪荡笑意一僵,而后滚倒在地,杀猪般哀嚎起来。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哎呦,救命啊——杀人啦!”
九楼原已坐了不少客人,楼上无栏杆阻拦,环形的厢房更是让视野一览无余。大家听见热闹,闻言都朝窗外望了过来。
待一看清一身红衣凌然而立,衣角轻轻扬起又倏忽落下,都十分有默契地阖上了窗户,无人敢吱声。
这帮浪荡子,真是灌多了猫尿便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什么人都敢招惹啊
玉浅肆看也不看在自己面前打着滚,涕泪纵横的一滩烂泥,眼神轻扫过屋内众人,最终落在了商赋身上。
这一眼,已足够让所有人醒了酒,冷汗潺潺,汗毛倒竖。
“好玩吗?”
她旁若无人地伸手扯过了商赋鬓边的那朵花,拿来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将花扔在那人脸上,连花带人脸,都一道狠碾了一脚。
又是“哎呦哎呦”的痛呼声。
她这才满意而笑,好心提醒:“下次,断的就不止一只手了!”
伯懿原打算像上次对商赋那样出手相阻。没想到玉浅肆凌厉异常,直接出手解决了麻烦。
倒显得自己上次所为,有些多余。
不过不知为何,看到满地打滚的男子,他倒是觉得这酒楼顺眼了不少。或许,这里的酒,味道也会不错。
而另一边的虞安宁则是满心满眼的玉浅肆,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就差拍手叫好了。
直到玉浅肆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一间厢房内,商赋才回过神来。
玉罗刹可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对那身自己原本看不顺眼的官服千恩万谢。
上次自己可是两只手指碰到了玉浅肆的衣服!若是没那身官服,恐怕自己会比这还惨吧
而此刻,虞安宁只恨此刻没长条尾巴使劲儿晃,如此才能展现自己对玉浅肆的崇敬。
她紧挨着玉浅肆临窗而坐,伯懿坐在另一边,将格扇窗户平推开,外间的哀嚎已消,一片静谧。
玉浅肆犹自不觉,只轻道:“酒。”
惜字如金,已是不虞。
那管事早得了吩咐,命人去准备好酒好菜。
长思郡主本就是半个主子,再加上主家亲自陪同的玉浅肆,更是不敢丝毫怠慢。
也不管自己方才看到了什么,只赔笑道:“凌云阁云集了各地精厨,小人马上命厨房将各地特色一一奉上。一刻钟后歌舞开始。届时会奉上凌云醉,佳酿配上云中舞,可是凌云阁精心为今日的诸位贵客准备的表演。”
玉浅肆颔首默然。心情都被搅合了,若是再喝不到酒,岂不是太吃亏了?
说话间,身后的门被绫罗满身,脚步轻盈的侍女们打开门,将精致小菜一一摆在三人面前。
酸甜辛辣,色亮味盈,让人食指大动。
看起来的确有些各地特色的模样。
伯懿想到方才那男子的下场,眉目含笑,抓起一颗酥糖,递到玉浅肆面前。
玉浅肆抬眼望了他一眼,没有接,反而拿起了一旁的茶杯,错开目光望向窗外。
对面的厢房皆是门窗紧闭,放眼望去,连着空无一人的舞台一片毛茸茸的雪白,倒真若端坐云中一般。
伯懿眼角的笑意微顿,幸好虞安宁自然地接过了酥糖,扔进了嘴里。
“唔,好甜啊!”
伯懿讪笑一声,顺着话题意有所指。
“对嘛,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会好很多。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板着脸啊。”
玉浅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而后抿了一口茶,继续沉默。
虞安宁点头称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凝了眉喃喃:“这话怎么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不对啊,玉姐姐,你那天不是也给我说过这句话吗?”
伯懿手撑在几案边,有些恍神。
“你说过这话?”
玉浅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看着热气漫腾。
“日子过得苦的人,自然都知晓甜物的好。”
似是回答了,又像是没回答。
伯懿浓眉微凝,看着玉浅肆手中长箸朝着辣卤而去,只觉得一股烦闷不知从何而起,寻不到源头,更让人坐立难安。
虞安宁见已有身着窄袖彩纱的舞者赤脚踏上了舞台,这是要准备开场的模样了。
可为何凌云醉还没到?
这时,有侍女衣着微乱,神情微慌,带着轻喘步入房门。
看到她捧着的三壶酒,虞安宁面露不满。
“怎么来得这么晚?”
那侍女自然也知晓,今日九楼可都是大人物,耽误不得,更知晓这屋子里坐着的红衣女子,就是方才眼都不眨一下,便折了一人胳膊的玉罗刹,抖若骨筛,只跪在地上求饶,慌忙辩解。
“求贵客开恩,小奴今日方来九楼伺候。外面实在是太像了,小奴方才一时不慎走错了地方,这才晚到了一会儿”
再望出去,这一会儿工夫,不少厢房门前都站上了丫鬟仆从,想来走错的人不止她一个,大家不得不让手下的人站在门口以示区别。
再看这侍女几欲垂泪的模样,恐怕是“误入虎穴”,好容易才逃出来了。
玉浅肆只淡淡瞥了一眼盘中酒,浅笑道:“这酒,没少吧?”
“啊?”
那侍女都以为自己死定了,毕竟眼前可是大名鼎鼎,杀人不眨眼的玉罗刹,没想到却等来这么个轻飘飘的问题。
“送错了不打紧,莫要少了我的酒便可。”
“不敢不敢,小奴特意去拿了新的才来的。”
看到红衣女子浅笑示意,她连忙将酒摆上桌,慌忙离去。
伯懿主动为三人斟酒,撩起眼皮看一眼对过儿百无聊赖的女子,她不动声色为一个小奴考虑的样子,哪里像什么玉罗刹。
酒方斟满,外间锣声便起。
“哐——”地一声,所有人都开了窗,朝着舞台望去。
“哐——”
又是一声,舞台上的舞女们已经摆好了舞姿,只待第三声锣响,便随乐工一道起舞。
“哐——”
第三下锣声方落,一声女子的惊呼骤然响起,在聚音的楼间晃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