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露凉,梁上轻燕。
丁零零的细碎瓦片相磨声随风过,空院火光覆拥着的人并未察觉。
人们贪婪地向眼前的暖光伸出手去,想要拥住它,却害怕受伤。
火堆中有小石块突地爆开,火星四散,众人虚惊一场,继而哈哈大笑。
火星零散落地归于沉寂,玉浅肆也轻轻落在了屋内。
外面依旧不时传来守夜人零星的谈笑,她屏息靠墙而立,待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看清了屋内各处的大致轮廓。
木质高架齐梁而放,每一层架子上都放着大小不一的东西。从这里看去只有轮廓。
玉浅肆轻手轻脚走过去,一一摸过。
这些都是寻常的药物。
细细回想曾经背过的药典。
那东西容易吸潮发霉,也爱招虫。龙源潮湿,也多虫。自然不会随意摆放在这里。
她的目光被高架正中的那几排箱子所吸引。
有一排箱子外散落着许多浅色粉末,她借着窗外的火光分辨了一会。
入手干涩,沾水滑腻微烫。
是生石灰。
摸出藏在头发里的铜丝,她利落地敲开锁,摸到了长圆柱形的东西,表面凹凸不平,似有明显的鳞片状凸起。一圈圈摸过去,这些鳞片似呈螺旋状排列。
玉浅肆心砰砰跳个不停,轻抒了一口气。往日里查案,她都以证据为先,从不敢多做假设。
表象最容易迷人眼,惑人心。
可这一次,线索实在太少。
兰家在皇陵的所作所为,总让她难以忽略。时间有限,她只大胆假设。若是能证实此事,自然一切无虞。
但若是自己猜错了,那十日之期
想到伯懿的背影,玉浅肆摇了摇头,视线回到了眼前的箱笼上。
“真是好运气。”
她赌对了。
她抚上心口,摸到了怀中藏着的药方。
那上面记录着章羽查来的龙源近来短缺的药材。
加上这个,便能十拿九稳。
虽然她还不知兰家如此做的缘由,但只要将证据一一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总会说个清楚明白。
事不宜迟,玉浅肆取出提前备好的棉布包袱,挑了个小箱子将它包在棉布里。
突然,周遭的一切都暗了下去,连屋子里各异的轮廓都分辨不清。
玉浅肆扭头看过去,窗外的火光被灭了,黑暗吞噬了那些守夜人的嬉笑声。
她转身背靠在架子上,凝眉尽力朝门口的方向辨别着,右手覆上腰间,握住了匕首柄。
全神贯注。
脖颈后察觉到一阵细微的风意,她凛然转身,想也不想,抽出匕首便去格挡。
她竟没有丝毫察觉,有人一直藏在此处!
兵器相接的清脆声,在寒夜里格外清亮。
对方来势汹汹,隔着一排架子,不断朝玉浅肆面部砍过来。
玉浅肆一旋身,左手将架子上的药材朝那人倾过去,趁对方闪躲之际,将匕首换到左手,右手抽出长剑。
等对方再刺过来时,剑匕相交,架住对方的兵器,向下送力,将对方的兵器卡在架子上。
而后左手抽出匕首,趁那人想反手夺回刀的时机,朝那刀刃上狠狠一击,随即撤开。
那人正用尽了全力想要拔出刀,为了握住刀,被巨大的震力反打到虎口发麻。
不过瞬息,玉浅肆便先他一步,离开了木架,反身挡住他的去路,将他困在两排窄小的木架中间。
局势乍然反转。
玉浅肆左右开弓,牢牢守在木架尽头的开阔处,让他的长刀无法全力施展。
二人僵持了一阵。
夜月无光,半丝光亮也懒得施舍。
玉浅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肆屏息凝神,待他反扑。
却突然听到左侧木架发出一连串巨大的撞击声。
她连忙后撤一步,厚重的尘风扑面而来,她掩住口鼻,木断声不绝于耳。
那人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撞到了一侧的木架,那一排木架倒下后,一连串的木架都被接连撞倒。
整间屋子尘灰肆虐,给难辨五指的屋子里更添了一层凝滞的浓墨。
木架倒塌声绝后,是扑扑簌簌的掉落声。
方才那些证据,如今也已被掩在了木架之下。
方才这么大的动静,外面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来,这里果然是个陷阱。
昨日白天,她便听到全城的药材商都在讨论有一个道士在高价收购礜石,为炼丹所用。
如今大盛尚佛,道观早就入不敷出,哪里会有道士有闲钱买这么多礜石炼丹,还闹得人尽皆知。
她当时便觉得不对。
因而,她故意让章羽去打听牙人的事情,在龙源所有的药铺里抓各种药,那些药方里多少都带了些礜石。
一方面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打草惊蛇。
那些人寻不到自己的踪迹,自然只能想出这种抛下诱饵,守株待兔的办法。
她将匕首别回腰间,伸手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
几丝火星闪过的瞬间,对面的人似是察觉了她的想法。
几星火光的明暗之中,刀随影动,朝她左手而去。
玉浅肆朝后一闪,右手提剑接下了一击。
对方见火光一灭,便又拉开了距离。
玉浅肆灵思乍现,她再次迅速晃了晃左手的火折子。
果然,对方又朝她攻了过来。
这次,她将计就计,假意被打掉了火折子。
果然,见火折子落地后,那人刀风紧随其后,将火折子劈为了几段,眼见是不能用了。
怕火光?
还是怕她能看见他呢?
方才亮光乍起的一瞬间,那人分明蒙着面,必然不是怕自己认出他。
玉浅肆在黑暗中歪了歪头,扬起一个无人看见的笑颜。
是内鬼。
是知晓她能靠观察招式断截对方的内鬼。
“阁下,看来是熟人呀。”玉浅肆面朝黑暗,冷然笑问。
对面的人并不答话,也不出招。
只在玉浅肆想要离开,或试图看清屋内环境时才会出手。
看来,是想将她困在这里,拖延时间。
“若阁下不愿如实相告,我便要动手了。”
她再次抬起左手,手中捏了什么,想要朝窗外扔出去。
那人似是很怕玉浅肆这个动作,他旋即出招,想要截断玉浅肆扔出去的东西。
玉浅肆趁机躲开,左手从腰间抽出匕首,借力一划,伤了他的胳膊。
那人闷哼一声,又拉开了距离。
“你以为,我看不到你的招式,就没办法了吗?”
只要他是内鬼,自然会惧怕她扔出信烟招来更多人。一旦他阻拦,便是当下的下场。
“玉大人,果然了得,”黑衣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低沉地笑起来:“只是可惜了。”
窗外些许火光在高处扑朔,似是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
“玉大人放心,我会让他们留你一命的。”
玉浅肆望着窗外,凝眉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