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凑过来,惊讶道:“你打算亲自验尸?”
伯懿什么样的尸体没有见过,自然也不惧,蹭过来同林深站在一起。
玉浅肆低着头做深沉状,并不言语。
尸体情况确实糟糕,被屋子里的石头压住后,四肢直接暴露在大火之中,几乎炭化。死前俯卧的姿势,也没能保住面容。脑袋上黑乎乎盖着一层,已不知是头发还是头皮。
不过身下和背部因为被石头压着,还能找到些许没有被大火损毁之处。
“口鼻中无灰,后脑部有血块凸起状,前额有肿块,前胸背部未损毁处有许多紫色尸斑,应当是死后受重压所致。”
只口鼻无灰一项,便一目了然。
“没错,死者是应当是生前后脑遭受重击而亡。死后被火焚尸。若是没有这场大火,说不定还能在指甲里找到些许痕迹。”
一旁安南县的人连忙认真记录玉浅肆所言。
“咦?这是什么?”翻到了脖颈后,让她有些疑惑。
死者后脖颈恰好被累累石雕压住,依稀能辨来肤色。后脖颈正中似有一朵花似的痕迹,被烟火熏得颜色暗淡,但仍旧看得出其形状。
林深见状找来干净的湿帕子轻揩两下。便可见其色彩鲜粉,倒像是有人用指甲掐了一朵花儿出来似的。
胎记?
众人惑然。
“那死亡时间呢?”伯懿忙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玉浅肆也很好奇,试探着扒拉尸体的眼皮,却发现双目被烧,无从下手。
身后传来轻笑,不用回头都知晓是伯懿,玉浅肆嘴角笑意微泄,难得有些着恼。
“这又是火烧,又是水浇的,僵直反应早做不了数了。你以为那么容易一下就能看出死亡时间?”
林深一心想看到玉浅肆横扫千军,有些着急,“那可怎么办呀?”
玉浅肆缓缓起身,一脸“莫要惊慌”的神色,端而朗声唤道:“随风!”
随风领命而来。
只见她一派淡然,理所当然地认真嘱咐:“速速将尸体带去给小张仵作,候在那里让他验完了死亡时间,再带他一同前来复命。”
抬头望望天,又道:“这个点儿他估计还在睡呢,记得带些好吃的给他。”
在场众人闻言皆怔,看着玉浅肆一副成竹在胸,自有丘壑的模样。
“”
这就完了?
还是林深胆子最大,忍不住开了口:“你这还不是需要小以伦出马吗?”
玉浅肆“嘿嘿”一笑,昌言道:“我只需知晓尸体痕迹与现场情况即可。真实的死亡时间嘛是下一步我需要了解的事情。不急不急。”
毕竟,这个铜制水碓摆在这里,死者什么时候死亡不重要,重要的是,凶手想让大家以为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随风早已习惯了司尹大人各种奇怪的想法,咧了咧嘴,领命而去。
玉浅肆眼神扫过草地,落在池塘边一圈突兀的黑斑上。
走近看了看,其上也是湿漉漉一片。再仔细一瞧,她弯下腰捡起了一小截已经被泥水和黑灰染得辨不来原色的棉绳。本着“物尽其用”的想法,挥手招来了伯懿。
“来帮我闻闻,这棉线上都有什么?”
伯懿怒目而视:你拿我当狗吗?一跟棉线而已,能闻到什么?
刀刻精琢般的面容此刻尽是黑沉怒色,但还是凑过来轻闻了一下。
待气味入鼻,面色一凝,有些睖睁。
混杂着草腥的湿漉之气中,还有一丝刺鼻的油腻。
“是火油的味道。”
玉浅肆捏着脏污的棉线,找来一碗清水在里面洗了洗。棉线勉强变成了灰黄色,两端皆有火烧过的痕迹。忖了忖,抬脚便往屋子里走去,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扯住了衣角。
她满面疑惑地回头:“做什么?”
伯懿:“这话该我问你,你做什么?”
玉浅肆觉得面前男子简直蠢笨得不可理喻。
“当然是查看现场啊,不然站在这里等证据从天而降砸到你脑袋上吗?”
伯懿抬头看一眼时不时扑簌簌掉落些灰烬和泥水的屋子,松了她的衣角,道:“我同你一起去。”
玉浅肆暗骂了一句“有病”,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哪怕是正午时分,屋子里光线也不甚明朗,黑茫茫一片。地上遍地水窝,湿漉漉一片。
头顶还不时滴落一些裹着灰的水滴。落在玉浅肆的红衣上,像是晕开了的墨迹。
一进屋子便能看到一大堆石雕原料叠堆在窗角。这里也是损毁最严重的地方,看来,这里便是起火点了。
不仅如此,屋子里一应物什,桌椅板凳,连烛台都是石制。
“呵,这雕工确实不错啊。”
她低头细看,透过隐约朦胧的日光,浅浅的水洼里的确有许多丝丝缕缕黑色的丝絮之物。
她左右打量了一番,起身绕到了石堆边细细观察,而后哈哈一笑,从石堆缝隙中捡起了一物,对着窗外的天光仰头笑道:“哈,真是好运气!”
眉眼弯弯,像极了讨到一枚崭新铜板,满眼知足的小乞丐。
窗纸早被烧了精光,只剩下炭黑的窗格,无可奈何地任天光跃进屋子里,投下丝缕斜长的光痕。
窗外正对着的,便是一间半矮的小楼。这院子阴凉多寒,那里倒是个储冰的好地方。
伯懿只能看到一漆黑的小物,不知这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在一旁抱着手臂,没好气道:“是啊,你运气好。不会验尸有人帮,需要查验气味也有人帮。就连找人这种细碎小事儿,都有县太爷帮你做好了。”
敢情什么都是靠别人呀。
玉浅肆回眸浅笑,娇娆而傲。
“我是个提刑,又不是仵作。既然有仵作验得又快又好,他又能为我所用。那我为何还要亲自动手呢?把各有能力的人放在适合他们的位置上,不就是世间之道吗?若如你所言事事都要亲力亲为,那御殿之上的圣人不靠群臣靠自己,还不得累个半死?还是说,你觉得圣人没有作为?”
又想给我挖坑?伯懿已然警醒,不再上当。
想到齐国公府,他又心下讽然:当今圣上靠得可不是群臣。人家是找了个“好帮手”。把持朝政,欺上瞒下,确然不需自己费心劳神。
“圣人若如你一般不通人情世故,不懂制衡。恐怕那位子也做不了多久。”
没想到这些意有所指之言对玉浅肆毫无作用,她依旧厚着脸皮,一边在石头缝里翻来翻去,一边朗然而笑。
“所以啊,我只是个小提刑,不用坐那高位。只需要尽好本分,查清疑案即可。这些世家大族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于我查案没有任何帮助。”
徒费时间。
听到头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伯懿顾不得和她斗嘴,一把揪住玉浅肆的胳膊,三步并做两步,将她扯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