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信放下茶杯,起身走到蝉衣面前,在她惊恐的注视中,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那你说说,什么才能称之为……好东西?”
他是属狗的吗,怎么耳朵那么灵?
蝉衣羞愤、倔强地偏了偏头,想要躲开。
他好像窥见了她的心事,不依不饶稍稍用力,迫使她仰脸望着自已。
四目相对。
他半眯着眼睛,打量着蝉衣的脸,看着她玉色般莹润的脸庞,一点一点又泛起红晕。
他说:“你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小小年纪,身处后宅,认得几个男人?”
“我……”蝉衣窘迫,“戏本子里写了那么多始乱终弃的渣男,何须一一认识。”
姜淮信笑了起来,“戏本子?看来你的世界还真是小啊。那你说说,戏本子里的女子,又都是怎样的?都像你这般僵硬无趣吗?”
堂堂大将军,原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蝉衣有样学样,讽刺道:“大将军一把年纪刚刚成亲,因我而怨恨天下的女人,你的世界也没大到哪里去。”
嫌他老,还讽刺他以前没女人?
给她几分好颜色,敢蹬鼻子上脸开染坊?
姜淮信突然手一松,腾出手来,用他磨出老茧的指腹,从她唇上擦过。
目光却无半点温度。
砂纸一般粗粝,磋磨着吹弹可破的红唇。
唇间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疼痛,一股凉意从脊背蔓延开,一点点往上攀升,直冲天灵盖而去。
蝉衣满目惊恐望着眼前人,连呼吸都忘了。
她的恐惧没惹来怜悯。
姜淮信说:“这世界大不大,无关紧要。天塌下来也没关系,只要有你这张嘴顶着就行。”
姜淮信见过的女人是不多,有花言巧语的,也有老实胆小的,像蝉衣这样嘴硬的,还是第一个。
指腹所触,柔软无骨。
他实在想不通,如此赏心悦目的柔软,说出口的话,怎地那么气人。
她越是硬气,他越觉得有趣。
姜淮信脑子一热,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俯身,试探着缓缓靠了过去。
蝉衣一双秀目越睁越大,心跳滞了一下之后,发疯般狂乱起来。
她告诉自已要冷静,可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根本冷静不下来。
脑子里兵荒马乱,已经丧失思考的能力。
趁着残留一丝清明意识,她一下把人推开,哑声道:“将军,请自重。”
姜淮信的脸,停在离她一拳之外的地方,默了会儿,轻轻啧了一声。
“让我自重,也不是不可以,就看……”
“看什么?”
姜淮信坏笑着直起身,退后半步,“就看你有几分诚意了。”
他的眼睛那么亮,不错眼珠望着蝉衣。
阴鸷、玩味的眼神,让年轻的姑娘一时恍了神。
幼时,她跟母亲晚归途中,曾遇见一只饿狼。
那狼长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暮色四合的旷野中,一动不动望着母女俩,远远看去像是在黑幕布上镶嵌了一对绿宝石。
小蝉衣指着那两点绿光,兴奋地跟母亲说:“娘亲快看,那是绿宝石吗?隔壁阿婆说宝石很值钱,让我去捡来换钱,娘亲就不用发愁了。”
母亲带着她,本是到外婆家借银子买粮食的,结果空手而归。
闻言,母亲一把抱住她,用力把小小的身躯按在怀里,惊恐地捂住了她的小嘴巴。
小蝉衣不知危险,手脚并用想要挣脱,却被母亲身体剧烈的抖动,吓得不知所措。
眨眼的工夫,饿狼扑过来撕咬,母亲吃痛闷哼了两声,却依旧紧紧抱着她,牢牢护在怀里。
也是命不该绝,两位大侠路过,发现母女俩身处危险,呼喊着骑马飞奔而来。
他们围绕着母女俩转了好几圈,马儿的嘶鸣声,终于把饿狼吓跑了。
为首的那人不甘心,骑马追着饿狼而去,剩下那个愣了会儿,策马跟了过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旷野里再次只剩下母女二人,如果不是母亲肩头真真切切的伤口,蝉衣甚至以为刚才自已在做梦。
那饿狼极凶狠,母亲身上的衣服被扯烂,肩头被狠狠咬了两口,血肉模糊,疼得坐在地上喘粗气。
蝉衣在母亲身边蹲下,想帮母亲揉一揉伤口,可触碰之后,只觉得指尖温热黏腻,鼻端满是血腥气,小小的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没关系,乖女儿不要怕,我们……死不了了。”
明明伤得那么重,母亲却笑了起来。
蝉衣小小的脑袋,实在想不通,可心里还是随着母亲的话,放松下来。
下一瞬,乌云被吹散,一道月光洒下来。
脚下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泛着绿幽幽的光,就像刚才饿狼的眼睛。
蝉衣第一反应是怕,怕那东西再次伤害母亲。
她想也没想,爬过去扑打,后来发现那不过是个长命锁。
金镶玉的锁身,雕工精美,背面写着“长命百岁”,正面镶嵌着一颗祖母绿心形玉牌。
凉丝丝的,滑溜溜的,小蝉衣不知它的金贵,只觉得手指轻抚,触感滑腻。
母亲焦急地说:“肯定是刚才救咱们那两个英雄掉的,咱们得还给人家,不能昧下。”
母亲拉着她,在原地等啊等,等到月上中天,也没见那两人回来。
一个月后,母亲伤重不治而亡。
印刻在蝉衣心底深处,让她惧怕和愤恨的,便是那天夜里,饿狼幽幽的眼神。
此时姜淮信看她的眼神,比那只饿狼,过犹不及。
很多时候,饿狼和恶人,看向猎物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他为饿狼,她为白兔;他为刀俎,她为鱼肉。
蝉衣颤抖着抿了抿唇,极力让自已镇定,小声问:“什么诚意?”
姜淮信明知她心里急躁,却按下不谈,转身回到桌旁坐下,自斟自饮开始喝茶。
蝉衣声音发抖,“大将军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吧。”
他勾唇轻笑了声,“急什么,合作谈判,总得你情我愿才行。我又不是猛禽凶兽,你干嘛那么害怕?”
他仿若无事发生,甚至冲蝉衣眨了眨眼。
魔鬼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