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四合,洞房内红烛摇曳。
林婉绮一袭正红嫁衣,蒙着红盖头,端坐在婚床之上。
钱嬷嬷指挥着丫鬟仆妇,归置摆放嫁妆。
姜淮信大步流星,撩帘走了进来。
姜平紧随其后,一路散着红包,把无关人等都给撵了出去。
钱嬷嬷担着林夫人的重托,摆出一副管家婆子的从容姿态。
她率先笑着迎上去,哈腰行礼,道:“老奴给大将军道喜。”
姜淮信点头,接过姜平递上来的红色锦袋,随手抽出一个递了过去,“辛苦了。”
钱嬷嬷暗暗在掌心掂了掂,分量压手,于是笑得更灿烂了。
她嘴上说着不辛苦,甘为将军和夫人肝脑涂地的奉承话。
青黛和银鸿两人拿胳膊肘互撞一下,双双效仿,笑盈盈走上前道喜行礼。
姜淮信依旧是那副淡淡的口气,也给两人赏了红包。
他手上还剩一份,却无人上前。冷眸轻抬,不经意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墙角阴影里。
蝉衣躲在那里,根本没有上前凑热闹的打算。
姜淮信微微皱眉。
他是洪水猛兽吗?需要她刻意避开?
他不动声色走到八仙桌旁,一撩袍角,大马金刀坐了下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他意欲何为。
按理说,洞房花烛夜,新娘蒙着红盖头端坐在喜床边,新郎官自然也该同她并排而坐。
同牢合卺,畅饮交杯,春宵帐暖……
想一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可姜淮信却坐在桌旁,两指捏着余下的一枚锦袋,一下一下拍着自已的掌心。
悠哉悠哉,不紧不慢,一副闲适又坚持的样子。
你不来领,我便坐等?
众人面面相觑,视线汇集到了蝉衣身上。
那傻丫头却闷头收拾箱笼,对此处的热闹浑不在意。
钱嬷嬷见状,讪笑上前,冲姜淮信解释道:“那丫头木讷蠢笨,老奴代她领了吧。”
说着话,她便要上手去抢姜淮信手里的锦袋。
贪心的嘴脸,让人生厌。
姜淮信轻轻抬眸,不疾不徐道:“她便是那日的试婚丫头吧。莫非嬷嬷也有取代她的心思?”
冷着脸说浑话,纵然见多识广的钱嬷嬷,顿时也红了脸。
她这把年纪,可以被人骂贪财,却决不能被人骂贪色。
晚节可是要保的。
钱嬷嬷碰了个硬钉子,转身把蝉衣拉过来,劈头盖脸训道:“你这丫头好端端害什么羞,今日是大将军和小姐的好日子,主子爷赏咱们红包,快接过谢恩。以后尽心尽力伺候主子,方才是咱们为奴为婢的本分。”
这老奴变脸好快。
姜淮信垂着眉眼,心里对她已经开始厌恶。
蝉衣无奈,小步上前行礼,道:“恭喜大将军”。
“同喜~~同喜~~”
简简单单两个字,被姜淮信说得抑扬顿挫。
旁人恭喜,他爱理不理,蝉衣恭喜,他阴阳怪气。
落到有心之人眼里,便是区别对待,将来她们更是把蝉衣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惹得蝉衣心惊,匆匆抬眸瞪他。
姜淮信却轻抬眼皮,明目张胆,迎上她的目光。
莫名得意。
终究是担下试婚丫鬟名头的,在外人眼里便是他姜淮信的女人。
记得她说过,只想尽早攒够银子赎身出府,那他以后多多赏赐,早些让她如愿便是。
自已的兵尚且要护着,更何况是“女人”。
姜淮信这人护犊子,除了在皇帝老子跟前,否则绝不吃半点亏。
喜娘是个人精,自然瞧出其中端倪,忙过来打圆场,催着姜淮信同新娘坐到床沿上去。
姜淮信十分乖巧听话,按着喜娘的引导,手执如意秤挑落了红盖头。
到这时,他终于看到林婉绮的真容。
在此之前,他也曾私下打听过自已的未婚妻,多方汇总,对她的容貌并没抱太高希望。
但是,当他看到那张略显寡淡、眉眼怯懦的脸时,依旧心头一沉。
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苍白、瘦弱,宽大奢华的喜服穿在她身上,像是偷来的。
失望的感觉,从心底往外溢。
他自认并非以貌取人的粗浅之辈,但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起那日晚间,蝉衣那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的画面。
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这位侍郎府嫡出的真千金,竟被一个丫鬟比了下去。
失望很短暂,姜淮信很快掩藏起来。
虽然皇帝许诺,如林家败落,以后会另外给他指婚。可眼前人是他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不论真假,是男人就该敬之重之。
美貌不能当饭吃,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要跟他一起共担风雨的女人。
听人说,侍郎府的小姐博闻广识,聪慧睿智,肯定比丫鬟要强得多。
自省过后,姜淮信肃容抱拳,恭敬道:“不才姜淮信,以后还请林小姐多多指教。”
他浑厚的嗓音撞击着林婉绮的耳膜,急促的心跳声,在脑海里回响,此起彼伏。
她局促回道:“小女惶恐,大将军……莫要客气。”
慌乱之中,她竟然结巴了起来。
姜淮信心头一沉,说不出的复杂心情弥漫开来。
钱嬷嬷见状,忙笑着插话道:“二位主子新婚羞怯,属实年轻。等过了今晚,您二位便是恩爱夫妻。以后断不能林小姐、大将军称呼彼此。夫妻之间,自该以娘子、相公相称。”
她着实为两人捏了把汗。
看一眼喜娘,又越俎代庖道:“大礼已成,咱们是不是该告退了。容小夫妻说几句体已话,莫要耽误了春宵。”
男女之间,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赶紧生米煮成熟饭,才是要紧。
钱嬷嬷的催促没头没脑,喜娘有些不乐意了。
喜娘原是姜氏家族中挑出来的体面人,父母公婆康健,儿女双全,夫妻和睦。
姜家败落,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好容易横空出世冒出来个大将军,自然要好好巴结,以后好借他的光往上爬。
因此,她铆足了劲,准备在姜淮信跟前露脸,一晚上笑得脸都酸了,可刚到褃节儿上,就被这不长眼的陪嫁嬷嬷一再抢风头,实在让人气愤。
她凌厉目光扫过钱嬷嬷的脸,皮笑肉不笑道:“嬷嬷别急呀,隔行如隔山,您只管照顾好您家主子就好。大婚礼仪之事,还得听我的。揭盖头只是第一步,往下还有交杯酒、结发礼,闹洞房呢。”
钱嬷嬷一听,急得变了脸色,“闹洞房?这些都是低等人家庶子们热衷的凡俗之礼。咱们侍郎府的嫡小姐,端方稳重,千金之躯,怎能容那些俗人取笑玩闹。”
“嬷嬷何意?”
喜娘也不是吃素的,细长的眉毛一挑,瞥一眼姜淮信,扬声道:“您老人家张口闭口嫡庶有别,莫不是瞧不起庶出?”
“嫡庶之别,自古有之。朝中规矩如此,我老婆子不过是从善如流罢了。”
钱嬷嬷自认刚直不阿,却不料,掉进了别人的陷阱,尚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