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操作器手表上显示着红色的倒计时12小时。
姜一不紧不慢地起床,像过去的六个月一样,打开了家属楼四面楼梯锁。
太阳即将升起,点点光辉在一栋栋楼房后散射着些微光芒。
姜一换上了一件花大价钱新买的白衬衫,一条宽松的黑色休闲裤,穿着凉鞋。
他昨晚上刚洗的头,头发蓬松,发尾卷曲垂在脑后。
姜一没有照镜子,但是他自信的知道自已一定很好看。在白衬衫这块,他无往不利。用自已的摸鱼搭子阿源的话来说“你穿着白衬衫站在那里,什么话都不用说,就赢了。”
九点,张安国下来时,姜一正在清点自已的剩余财产。
除去这段时间花销,他还给蕉下村那个父亲NPC寄去了五十块钱。可惜今天是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这个月工资注定拿不到手了。
姜一拿着剩余的十三块五毛钱跟着张安国一起去吃早餐。
炼钢厂附近,有一家薄皮馄饨很好吃,要三毛钱一碗。
姜一和张安国坐在一起,一人点了一碗馄饨。
一碗有二十个,各个都是皮薄如纱,肉馅滑嫩多汁,配上虾皮,紫菜,鸡汤底,味道鲜美无比。
姜一不太能吃辣但是又很喜欢吃辣。放了一勺油辣椒,几滴醋,吃的鼻尖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张安国有些宠溺的拿着手帕帮他擦掉了汗珠。
姜一略微后移了一寸又意识到对方是自已的攻略对象只好装作不好意思的低头小声说。
“张哥,谢谢你。”
姜一说完感觉自已发出的声音真的跟个小娘炮似的。他都想给自已一巴掌。
但是张安国明显很受用,眼神看着他蜜里调油的黏腻。
吃完饭两人走路来到钟湖公园,今天天气似乎不好,公园外面并没有多少人。
门口有租自行车的,入口租,出口还就行。毕竟钟湖公园全程有10公里多,单靠走,要想走完全程也很累。
两人买了一些饮料零食,又一人骑着一辆租来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一前一后从公园入口处缓缓踩着骑了进去。
钟湖公园建了两年才建好,除了一些基础的健身设施,再往后走,还有大型的篮球场,羽毛球场,又跟着地势,围了湖泊,竹林,建了亭子,回廊等。落叶阔叶植被,大型的蕨类植物,四季常青的植物,这里通通都有。
两人骑车走走停停,看到美丽的风景就停下来讨论两句。
两人都是气质清雅,容貌不俗的人物,一些路过的游人也会不由自主看他们两眼。
姜一喝了一口橘子汽水,橘黄的汽水在玻璃瓶里面晃荡。这汽水自从他来了,喝了挺多瓶的。
张安国喝的是葡萄味的。姜一伸出瓶子与对方碰杯。
“张哥,你看那里,还有一对鸳鸯呢。”姜一伸手指向下方湖泊里的鸳鸯。
“鸳鸯成双成对,象征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一方若是死去,另一方也绝不会再找。”张安国靠在自行车上说。
姜一眼睛一眨,笑着反驳“错了,张哥。”
“怎么讲?”张安国并不会因为姜一反驳而感到失了颜面。对于今天漂亮的,纯白的姜一,他带着从来都没有的此生最大的耐心。
他盯着身旁的青年,看他会讲出什么理由来。
“你看,颜色鲜艳的是雄鸟,颜色暗淡的是雌鸟。只有在繁殖季节才会看到一雄一雌在一起,等交配过去了,雄鸟出去花天酒地,雌鸟独自产蛋,孵化,喂养小鸳鸯。而且一方死了,另一方依然会再次交配繁衍。对于动物来说,一生只有吃喝,繁衍后代,这两件事情。并且”姜一歪着身子靠在自行车上,懒懒散散的模样。
“在历史上,一开始鸳鸯形容的是兄弟之情。苏武牧羊的故事知道吧?苏武在匈奴之地被扣押,后来结识了战败投降的李广之孙李陵,二人结为好友,再后来苏武回朝,离别时写诗‘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这可是真兄弟好友之情。再到后来司马相如觉得鸳鸯形容兄弟不适合,形容爱情更形象,写了下‘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表达了夫妻伉俪情深。所以后人都逐渐用来形容为爱情鸟了。‘’
姜一说的头头是道,当年考试的时候,苏武牧羊还有一道文言文翻译题,他翻译得不够精确,被扣了两分,一直记得。考完试顺便网上查了下关于苏武的故事,意外看到了他和李陵,又看到那首诗,没想到今天能在张安国面前装个大的。他十分满意。嘻嘻。
张安国赞赏的又与姜一碰杯。随口说了句。
“姜一,你要是好好读书,一定能考个大学。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农村孩子。”
姜一嘻嘻的笑脸瞬间垮下。一时得意过头,忘记自已的人设了。
其实农村更会出凤凰,困苦造就了农村孩子坚毅的品格。只是这个时代,农村相比于城市,孩子们更难获得去高等学府求学的机会。就连张安国自已,也才是高中毕业。
(没有诋毁农村人的意思,我也是农村人。怕挨读者骂。)
“嗨,都是报纸上瞎看的,哈哈。张哥,你今天真帅,看得我都被迷住了。”
姜一转换着话题,同时有些直白的夸赞张安国。
面对直球出击,张安国脸上有些热热的。他今天穿的也是自已衣柜里,较为新的一件灰色衬衫,眼镜都被他擦了三遍,头发也打了啫喱水。像个为了和心上人约会而认真装扮自已的毛头小子一般。
两人稍作歇息,继续骑车前行。
四周吹起了风,风里带着雨的湿意。周围几乎没有了游客,只有他们两人还在前行着。
姜一脚下越蹬越慢,最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保安亭。
雨水终于哗啦啦落下,瞬间就打湿了两人的衣服。
“去前面。”张安国指着保安亭。
两人飞快踩着自行车,来到保安亭外面,将车停下。张安国伸手推门,发现门被锁了。
姜一抹了一脸上的雨水,指了指旁边的窗户,于是张安国蹲下身,姜一踩着他的膝盖从窗户翻了进去,开了门。
保安亭里面只有一张塑料凳子,地方也很小,大约只有两个平米的样子。
听着外面的雨水砸在铁皮棚上,哐啷啷地响。
姜一屁股坐在旧桌子上,张安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想起方才被雨水追赶着的狼狈样子,都不由自主地笑,浑身轻松。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应该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停了。”张安国口袋里的手帕已经打湿,他扭干水汽递给姜一擦脸。
姜一懒得动,后背靠在墙壁上,抬着下巴,闭着眼睛。
“哥,你帮我擦。”
姜一闭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的听觉却被无限放大。
头顶的雨声,雨水砸在树叶的声音,雨水汇聚流动的声音,他自已的散漫呼吸声,以及,张安国站了起来,凳子被推开的声音。张安国凑近了自已的急促呼吸声,张安国落在自已脸上的手。
狭小的空间滋生出暧昧。被大雨困在这里,被世界暂时遗忘的角落里,张安国再也无法控制自已心底的渴望,他缓缓靠近姜一,而姜一并没有拒绝。
姜一粉白的脸上,细腻光滑,垂下的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惹人怜爱。
他微微翘起的红唇,发出一种信号:我可以,我愿意,来吧。
张安国喟叹般虔诚的拥抱了姜一。
一个吻,落在姜一脸颊。片刻又分开。
姜一睁开眼睛,看着张安国。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张安国吻自已的设想,只是,没想到张安国竟然放弃了。
“哥……”姜一声音干涩。他水润的眸子不理解地看向张安国。
“姜一,你比我小,这条路有多难走我知道。”张安国靠在桌子边,伸手抚摸着姜一的脸。
“我不敢,也不想,让你被人唾弃。就这样吧。今天能和你出来玩,哥已经很开心了。”
张安国取下眼镜,单手拎着它靠在桌子边,自已的眼神也盯着镜片。
姜一突然发现,他自以为完全了解的张安国,好像突然又变得陌生了。
他眼里的张安国对陈绣绣是自私的,冷漠的,对兄弟赵勇民是不计较得失,肝胆相照的。对自已这样一个勾引他的小子,是纵容的,渴望的。
他卑劣,他阴暗,他有着廉价的感情和虚伪的面貌。
可是他对姜一,又能在最后一刻,突然停止。
“你想听故事吗?”张安国问。
姜一点点头说“好。”
于是,姜一又听到了第三个关于张安国和陈绣绣婚姻的不同版本。
高中毕业的农村学徒,在炼钢厂要想立足并没有那么容易。陈师父选中了他,是因为他足够优秀和听话,而他选择了陈师父,是因为他需要一个靠山。
于外人看来,陈师父对他有着提拔之恩。可是实际上,他也用自已的知识和无数个加班辛苦工作为他们小组带来了更多成绩。
陈绣绣在他看来只是一个被大人宠坏了的小女孩而已。因为自已不喜欢她,她便一定要引起他的注意,甚至到最后,非他不可。
张安国是知道自已的性取向与人不同的,但是他不敢告诉任何人。父母把他供养出来,是指望他出人头地,而不是成了一个去跟男人搞在一起的长歪了的人。
在农村,喜欢男人的男人,叫二椅子。谁都可以坐上去,卑贱低劣,更早的时候,还会被祠堂除名,被拉去浸猪笼。
张安国从来不想试图挑战这些。
面对死缠烂打的陈绣绣和暗地里施加压力的陈师父,张安国妥协了。
婚后无爱的生活,折磨着陈绣绣,也折磨着张安国自已。
最终,当他看到家属楼新来的保安姜一时,沉寂许久的心一点点的苏醒。
唱歌的姜一,跳舞的姜一,吃饭的姜一,笑着的姜一。
心动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无数次心动构成了喜欢。
直到今天,张安国终于感觉自已也是配得到幸福的了。可是此时,他却又反悔了,他不能让喜欢的人遭人白眼,去面对流言蜚语。
雨水渐渐停了下来。讲述的声音也随之停止。
“走吧,该离开了。”
张安国推开了保安室的门。他站在门口回头看向姜一笑。
这一刹那,姜一也不清楚为了什么。他突然上前抱住了张安国。将人搂在自已怀里。
这样一个文质彬彬,文弱清俊的青年人,他或许有着常人的劣根性,可他也有着那么一丝为了姜一而露出的柔软。
“谢谢你,哥。”姜一真诚地道谢。
张安国回抱住姜一,千言万语都最终化为一个拥抱。
沉寂半年的0713系统叮地一声出现。
“游戏任务已完成,玩家还有四个小时即将脱离本游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