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后的凰皇变得又成熟又妩媚。她眉宇间英气勃发，依稀可见前世辉煌的形象；化了淡妆后又不掩倾城佳人之绝色。她是阳光下的生物，周身闪耀着流光；象一束温暖燃烧的火苗，在适当的距离内可以感受到温暖，隔得太远就只有温暖的形状，太过靠近又会被她灼伤甚至焚烧到尸骨无存。
毛太铭就很有意思了，坐在明眸皓齿的美人对面，冷得象冰雕一样。哪怕凰皇巧笑倩兮，他连眉毛都不抬一下，视若无睹。
凰皇就更有意思，面对冷冰冰的毛太铭，不见半点沮丧之色，说她没有察觉到毛太铭的冷漠吧，她又能报之以更灿烂的笑靥。
凰皇长大了之后是这个样子吗？大乔打量着凰皇，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四号坪小区里奶娃娃的影子。她还想起了与药师罗共用一个身体一个灵府的凰捷羽。这两人都是凰皇羽族，一个是创建族群的首任族长，一个是结束族群的末代族长。她们都与毛太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都需要借毛太铭身上稀薄的血脉才能转生为人。仙脉血缘是所有亲属关系中最为玄奥的一种，只要同一宗系里一人尚存，就可以使先人仙魂凝而不散，再借肉体凡胎投生转世，时间一到仙魂自然轮转觉醒，归返仙宗。超凡脱俗的轮回转世之举是仙家独有的秘技，也算是当初天道答谢初代仙帝找回玄机的酬劳，后来变成民间羽化飞仙的传说，勾起人们对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活抱有非凡的绮念。凡夫俗子咬牙寻道，追迹索踪，求羽化成仙的那一刻，却不知因缘天定，除个别逆天者外，千百万红粉化为尸骨，落了个曝尸荒野的结局。
大乔心想：“我找到猫先生迟迟不能回复记忆的关键了。”因为凰捷羽——天魔广覆又要护着毛太铭，不让凰皇羽族血脉断绝，又想重续之前的计划，加深凰羽族的血脉，好加快凰捷羽的轮回转生。既然毛太铭被摄入阵内，操纵法阵的天魔残留意识便陷入了两难境地——究意是把毛太铭当成一般高等魂魄炼制成丹？还是保存他留到日后重用？
结果被深深封印住记忆的毛太铭不知不觉间就维持住了这个幻阵不倒。
“有没有可能猫先生就是阵眼？”
谢必安和范无救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她。他们三个人带着一条化成五寸长的宠物蛇一起，挤在一家女装店的试衣间里。试衣镜里的长条镜倒映出的不是他们三个人的身影，而是街对面牛排店里的直播画面。谢必安动了一点小小的手脚，将试衣间的镜子变成了一个监控屏幕，范无救作为好搭档当然要倾力配合，他控制一只乌鸦蹲在牛排店外面的小树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牛排店里的两个人。现在长条镜里的画面就是通过鬼乌鸦的眼睛所看到的画面。
而范无救和谢必安两个男鬼差为了行事方便，现在变身为女人。一个婀娜多姿，一个丰乳肥臀，一个是老处女型的年级教导主任，另一个则象纵酒欢歌的富豪千金，反正他们两个人扮起女人来都比大乔更象女人。五寸蛇挂在墙上挂衣勾上，没有人捏它的七寸，它正懒洋洋地吐着蛇信。
“阵眼？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毛小鬼杀了就能出去了？”范无救讥笑。
大乔瞪了他一眼，冷声说：“当然不是！这幻阵叫镜像迭生阵……”
“镜像迭生阵？”范无救一拍大腿。“这阵我知道，是读取入阵者的记忆创造一个虚像世界的迷惑型幻阵，消耗入阵人的反抗力度最后将入阵人搓圆搓扁。这阵里的每一个景像每一个人形都是提炼一个或多个入阵人的记忆印象构成。我说难怪！什么夜行者啊，夔地啊……都是我们切身经历的事情，要是它变成一座仙廷或是魔渊，我老早就能看出问题了。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已经臻到幻觉的最高境界了。必安，术业有专攻。这幻阵应该撞进你的狗窝了，咬它！”
谢必安：“想咬你自己去咬——无论多大的法阵，都只有一个阵眼，镜像迭生阵也不例外。除非是多阵重叠。但是多布阵，就要准备大量灵气来维持，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灵气衰竭已经是整个灵界的硬伤。
三个人看着镜子。
谢必安喃喃：“我更倾向于坐他对面的人极有可能是阵眼。”
镜子里坐在毛太铭对面的女人正笑得花枝乱颤，而毛太铭根本不看她，就这么淡漠地凝视着桌上半杯清水。大乔愕然问：“他一直是这幅模样吗？”
谢必安：“不，很久以前还没有这么冷漠……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范无救则打岔道：“奇怪吧？我就很奇怪了，在我的脑子里始终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就是毛小鬼和他的皇皇未婚妻两个人关系多么多么亲密，恨不得明天就要去登记注册正式结为夫妻才好。”
大乔心里一兀，用眼角余光斜了范无救一眼。
“可是实际情况是他和皇皇皇两个人五百年都没牵过手！发展到今天，不是为了获得情报，两个人连坐下来面对面吃餐饭的机会都没有。皇皇皇更是从来不被邀请去咖啡屋。”
“从未去过咖啡屋？”大乔插嘴。
范无救一拍脑门：“啊，你提醒了我。不管五百年之前是什么德行，反正这五百年内她连接近咖啡屋一公里的机会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大乔和谢必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她问谢必安：“你说猫先生对凰皇的态度是后来才发生的变化，那个‘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呃。”
范无救笑得更贱了。“想知道？”
大乔点点头。
这时镜子里显示又有一个人走进了牛排店，恰好穿过毛太铭和凰皇那一桌。大乔眼角瞥到一抹阴影滑过去，顺便多看了一眼，顿时僵住。“快看！”她戳着镜子说。
范无救凑近一看：“呵，是个人。更可能是幻阵为了营造出‘更真实’的感觉而制造的一个假像，你看，你看，这坐势，这甩手……一看就假得很。”
谢必安也凑上前——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正独自坐在隔壁的卡座里，嘴里叼着一根牙签，脑后一撮鸟毛翘得比天还高。他翻菜单，翻一页脸上嫌弃的神色就加重一分。他给人一种感觉就是随时会问服务员，牛排餐厅里为什么没有盖码饭。
“这是谁？”
“是个警察。”
范无救不可思议地望着大乔：“你怎么知道？”
“半个月前春河边上出过一起车祸，你忘了吗？那次魔种第一次现世。”大乔望着谢必安。
谢必安悚然一惊，想起来了：“天，是那个问话的警察，姓什么来着？”
“姓柯。”
谢必安更仔细地打量一眼，困惑地说：“他为什么在这儿？”然后和范无救一起看向大乔。
大乔莫名其妙：“你们看我干什么？”
谢必安推了推眼镜框：“我感觉自从你出现之后，这个幻阵里的异常现象就越来越多了。比如这个柯什么的警察，除了你，还有谁记得他？”
大乔寻思了片刻，小心回答：“或者他是个真人？”
“这么假！”范无救叫道：“你看看他翻菜单的姿势，看，他喝水的动作……你说他是个机械人还差不多。”
谢必安打量着镜子里突然出现的柯警官。“我觉得他只是某个人大脑里的记忆投影。这个幻阵应该能读取入阵者的真实记忆，然后根据记忆影像造出一些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假环境，这样更不容易引起怀疑。至于这个投影是谁的投影，还用说吗？”绝对是大乔的记忆投影。
大乔瞪大眼。“怎么赖我？你也见过他，猫先生也见过他，怎么就是我放的影子了？”说完她掏出手机，心里瞬间滑过一个念头：怎么还有手机？奇了，以前有这东西吗？她发了一条短信给毛太铭：“猫先生你看看你隔壁那人是谁？”
镜子里的毛太铭也掏出了手机，然后偏头看向旁边。
大乔的手机叮咚一响，收到了毛太铭的回覆：“什么都没有。”大乔一愣，看向镜面，柯继伟依然呆在阴暗的角落里翻菜单，身体半明半暗半隐半现。毛太铭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对着窗外微微摇头，表示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他对柯继伟视而不见，到底是真没看见，还是因为现在的他不认识这个人？
谢必安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这人确实是个投影了。毛小王深陷幻阵，又无人点醒，看不见这个假投影是自然的事。”
大乔皱眉：“如果是我弄出来的幻影，我为什么不弄出我爸我妈或是我妹妹符小乔？偏要弄一个一面之交的陌生人……哎，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谢必安：“符小乔……吗？”
大乔看他神色不对，立刻警觉起来：“怎么？”
“没怎么。原来符小乔是你妹妹。那小女孩三百年前就出现过了。”
大乔声音走了个调：“小女孩？”
就连范无救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一副想要大笑又不敢大笑的模样。“原来符小乔是你妹妹。我的天，姓符，又叫小乔。小乔和大乔，大乔和小乔……直到刚刚为止，我怎么就没有把你们俩联系在一起来联想呢？”
谢必安说：“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毛小王对皇皇这么冷漠吗？”
范无救：“小乔绝对是主因。”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乐事，自己乐呵得不得了，“我明白了。必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一直拐着弯绕来绕去，不对毛小鬼挑明你们之间实实在在的情侣关系，也不多言毛小王这五百年在幻阵里的艳遇……”
“艳遇？”大乔和谢必安同时大声质问。
大乔咄咄逼人：“什么艳遇！？”
谢必安：“不是，没有，别瞎说！毛小王就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一个异性！”
范无救：“嘿嘿嘿，这就不对了吧？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一个异性？那小乔算啥？”
“那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谢必安气恼道：“别用你那猥琐的有色眼光看待毛小王的一段忘年交友情！”
“啧！毛小王对她太好了，当年谁都以为他喜欢那个孩子，连自己的未婚妻也不要了。典型的人渣是不是？”
大乔语无伦次：“等等，说什么呢你们。小乔只有十岁？怎么可能，她今年都二十五了，在真实世界也和猫先生见过。怎么到这就退化成一个孩子了？小乔她还是虎妖吗？”
谢必安：“是个人族，就住在咖啡屋附近的四号坪小区里。三百年前，四号坪小区保存得还算完整，那时候毛小王把小区当成自己的地盘，常常去巡视，偶尔间认识了小乔。他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疼爱，小乔也和他特别亲。”符大乔心口“咚”的一响——把四号坪当成自己的地盘，把小乔当成自己的妹妹……这是不是移情作用？“我们也挺喜欢小乔那孩子，乖巧，懂事，可爱。那时候毛小王不知发什么疯，突然不耐烦皇皇了，时常躲着她，一有空就会去巡视四号坪，一巡视四号坪就会遇上小乔。两个人一大一小熟悉之后，毛小王就时常给小乔带一点零嘴、小花、小玩具之类的，和她玩一小会儿。他不耐烦听皇皇说话，但是小乔漏着两颗大门牙嘴里透风，她说什么他都听。有一次，毛小王带小乔去商业街买棉花糖吃，遇上了皇皇……皇皇脸色当场就变了，当着小乔的面两人就吵了起来。”
大乔象听天方夜谭似的。她依稀记得小乔和猫先生见面的场景，第一次是在咖啡屋，第二次是在医院……别说多看一眼了，两个人中间存有芥蒂，根本就是视对方为空气。说小乔喜欢粘着猫先生也就罢了，说猫先生会带小乔去买棉花糖吃……大乔悄悄打了一个寒噤。猫先生随便吐个槽，两个人会当场打起来！
“没过多久皇皇就妥协了，还认了小乔做干妹妹。”谢必安说，“当年我以为他认真看到的人是小乔，现在才知道错了。他看的根本不是小乔，而是你。”
大乔的心，又被撞了一下。
谢必安看着她的时候心想真奇怪，以前怎么也看不懂的事情，现在看一看符大乔就什么都明白了。从大乔紧张小乔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两姊妹感情十分深厚。可能幻阵也察觉到大乔对毛小王而言十分重要，如果做出一个大乔的投影将不利于它控制毛小王吧？所以毛太铭脑中所有有关大乔的信息都被死死封住，绝不让他有半点机会回想起大乔。可是毛小王潜意识里依然找到了能联系上大乔的线索。他就象一个在水里垂死挣扎的人一样，拼死也要抓住那一根救命的稻草。幻阵不允许他想起大乔，他就为自己投影出一个叫“小乔”的人族小女孩，联系上了大乔。
“小乔她是寿终正寝吗？”
谢必安和范无救都一怔。谢必安移开了视线。
范无救说：“咳，那时候甭说人族了，灵界又有几个能寿终正寝？哪怕是我们也过一天算一天，这些生逢乱世的假像就更是本色演出了，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