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地说，灵界并不存在“尊老爱幼”的美德。但是人、灵两界本来就是相互映射的世界，不光是表面上的，还有深层次的映射。当灵界的戾气慢慢传染给人界时，人界的正能量也正在慢慢漫过来涤清灵界的暴戾。两界互相中和，互为砝码险险维持住一种平衡。很难想像一旦一界失衡，会给另一界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可能是坝塌，可能是末日，无论如何急变总是让人难以接受，人、灵两界总会凭着一种本能去阻挡气息暴烈的改变。
面对小朱雀尖锐而愚蠢的刺探，饕餮或许皱了皱眉，但他还没有到一言不合就翻脸的程度。只是潦草地和新来的人打了一个招呼便匆匆散了。哪怕屈焱不屈不挠地跟着他进了四号坪，没两下就被绕晕了，又被大乔捡了回来。从那一晚起，屈焱就特别缠上了大乔，一副“你是地头蛇”的论调，非要缠着大乔带她上门去拜访拜访饕餮。
面对上古的凶兽，谁还不是绕道走？
饕餮也不是一般的凶兽，那是人、灵两界都通晓的“横起来连自己都吃”的凶兽。小小一只朱雀，估计连他肚子都填不饱，她还大着胆子往前凑？
鬼差把毛太铭和武奇两位大天尊都给借走了，发誓这回找不出天魔也要揪出瘟鬼。剩下两个小破落户只好自己抱团。
一个被毛太铭摸着光头说：“乖乖呆着，莫给老子惹麻烦。”
一个被武奇捋顺马尾说：“乖，回来买糖给你吃。”
大乔和屈焱四目相对。
屈焱：“我们去找饕餮玩吧？”
大乔：“……”她对这次请来的外援再无期盼可言，甚至觉得谢必安这辈子都只能靠几百公斤的阳间币雇人办公了。
“哎，小姑娘。”
大乔循声望过去，看见一个身形又小又佝偻的花白头发老婆婆正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她太老了，岁月如刀，在她身上有条不紊地刮去生命力，留下的残痕深可见骨。这样的老人在四号坪小区里随处可见。当初他们搬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一片老旧冰冷的钢铁石林见证了他们从人生巅峰走向衰微末落终点的整个过程。他们每天忙忙碌碌地早起晚归，洗衣做饭，洗着洗着人就不见了，擦玻璃抹灶台，抹着抹着屋里的灯就不再亮了。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那个小姑娘”老婆婆朝大乔招手。
大乔比了比自己：“我？”
老太太笑咪咪地点头。她乖乖地走了过去。屈焱原本走在前面研究土地质量，回头一看，也乖乖地跟着过来了。
老太太：“哎哟，这回还带了朋友过来溜跶啊？”
屈焱好奇地咦了一声：“你们认识？”
“不认识。”
老太太笑呵呵地抓过大乔的爪子拍了拍。“你在这一带走了好多年了，风雨无阻。”
大乔心一惊。
“这小区人多口杂，收个卫生费都不齐……小姑娘在居委会工作吧？这么多年来天天巡逻走访，也真是难为你了。”
大乔这才想起来，其实很多次她和这位老太太都擦肩而过，她依稀对这位老人的笑容产生了一个模糊的印象，好感值顿时直线上升。
老太太象对待孙儿一样拍着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辛苦你了。”大乔心里暖融融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
隔壁装饰简陋的歌厅里走出一个人，乍一见大乔，脚步一顿。“嘶……”
大乔抬眼，心想：呵，可真巧了。
两个人对上眼，心中同时浮起一个念头：“这不是……那个谁？”
柯继伟今天换了一身行头，脚下依然踩着那双脏兮兮的便鞋，头皮有些发油，估计这两天没洗过，脑后勺那撮毛固执地翘起，永远都是一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他嘴里叼着没点火的烟，手指着大乔半晌：“……”
“符大乔。”大乔好心提醒他。
“喔，对对对！符大乔，大乔！”这名字实在好记，怎么就忘了呢？一向记忆力过人的柯继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大乔看着他，默默不作声。那表情，和刚刚柯继伟的如出一辙，眼睛里透着捉不到精准目标的迷茫。柯继伟噗哧一笑，和她轻轻握了握手。“柯继伟，便衣。”
大乔恍然惊醒：“警官好。”
“哎~客气了，叫我老柯就好。”柯继伟看了看旁边脚踩“高跷”的双马尾。“这是……你妹妹？”
屈焱脸色立马晴转阴。
大乔连忙澄清：“是姐姐。”
“哦哟！”柯继伟连拍后脑勺，油滑油滑地说：“对不住，对不住。看你这么年轻，我还以为你年纪挺小呢。”一句话，几乎把朱雀族四百来岁的女人从少年阶段直接拍到了儿童年代。这话如果是被普通人族听见了，也不一定会高兴到哪里去，非人类就更不能领教了。屈焱一脸阴转雷阵雨的表情。
柯继伟讪讪的看向大乔，满脸说不出的无奈：现在小孩子都喜欢装大人了吗？
大乔干咳一声，连忙岔开话题：“柯警官，又见面了。难道您是住这儿吗？”
“不是，正在实地走访。”柯继伟顺势转移了话题。“为了那起车祸。”
大乔瞳孔微缩。这几天，她也一直在想那起车祸，不过她想得更多的是那个浮在半空中的魔物。柯继伟没有漏过她的眼神变化，不动声色地说：“死者家属不相信那是场意外，强烈要求尸检。”一般来说是死者为大。有谁愿意看见自己的亲人死后也变得支离破碎的模样？很少有这种主动要求尸检的亲属。
大乔小心翼翼地问：“检查出了什么问题吗？”
“窒息死。”
当时整个车身横卡在公交车的头部，起了火引起浓烟，人被呛死不足为奇。
“脖子上有掐痕。”柯继伟叼着烟直嘬牙，“可是车上除了司机本人，没有别人。这事真是够悬了。没办法，只好先把它作为刑事案件，先走访走访。”
“来这走访？”大乔左右张望。
柯继伟不答反问：“符小姐也住这附近？”
“也？”大乔愣了愣，脸色一变——这种变化又落在柯继伟的眼里。便衣警察嘬着一根烟猛地一吸，从没有点燃的烟草里也吸出一股硝烟味。大乔问：“难道司机也是住这附近的人？”
柯继伟煞有其事地掏出他的小本本。这个男人左边兜里揣着烟和打火机，右边兜里揣着半步不离身的笔和便笺本，实在是一个另类警察。他翻看记录。“就住这，四栋一单元四楼四零五室。”
屈焱忍不住轻笑。两个人朝她望过去。她无辜地眨眨眼。“四啊四啊的，这数字很吉利。”
“我倒是没往这方面想。”柯继伟挠了挠后脑勺，一撮鸟毛桀骜不驯地翘过了头顶。
“只是迷信，迷信。”大乔笑道。
柯继伟冷不丁地问道：“你住哪？”
大乔飞快地眨了一下眼。“我住马路对面那一片区。”
“住马路对面？跑这儿来干什么？”柯继伟预备点烟，考虑到眼前站着两位女士，他打火机已经凑到面前了，想了想又缩回去。
“我们刚刚散步回来。”大乔看了看天色，距离日常散步的时间似乎早了一点，现在正值正午，要么是午休的时候，要么是为生计奔破的时候。说散步，似乎有些牵强。她露出一个笑容：“我是自己开了一家小小咖啡屋的，最近没什么生意。索性就出来走走，透透气。”这座城市里还有很多象大乔这样白日游手好闲的人。
柯继伟果然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他随意点了点头，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哦豁，已经到这个点了。”
“我们也准备回去吃午饭了。”大乔适时接茬，也并没有做出多余的邀请，是明眼人一看就懂的拒绝。
柯继伟和她们道别，大大咧咧地往一家小饭馆走去。
屈焱猛地拽了拽大乔的手。大乔侧头一看，见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柯警官的后脑勺，顿时心生不详预感。“焱姐……”
“刚刚那家伙说的死人，是不是前两天小白他们提到的车祸？”屈焱嘴里的小白就是白无常谢必安。论年龄论资历论实力，都轮不到小朱雀管白无常叫小白。但是屈焱显然是狐假虎威的典型，仗着背后站着重量天尊级的武奇，她一口一个小白、小黑，谢必安和范无救都只能默默地受了。
谢必安私底下特意找大乔和毛太铭交代了一番——这位小公主父母都是朱雀族的长老，两千年才得了小公主这一枚蛋，又孵了一千年才成功孵化。朱雀族一向把雏鸟看得重，又因为她父母的关系，小公主尤其受宠，因此养成她不怎么靠谱的性子。结果她越大越古怪的不靠谱性格差点逼疯整个族群，这次是没有办法，只好趁着阴间阎王亲自过去请外援的机会，把小公主一脚踢出来历练历练，好让整个朱雀族趁机喘口气，休养生息。这种说法虽然漏洞百出，但也勉强过得去。这是朱雀内部的事情，大乔并不打算过多打听或是涉入。
照大乔的眼光来看，朱雀的南明离火只是个摆设，阴间真正请来的外援其实是武奇才对。那一位名义上不放心屈焱，一起跟过来看看的旁观人士，其实才是鬼差们真正请来的外援。除了外援，还有内援——毛小王猫先生一并被征用了。剩下两只小破落抖抖簌簌地抱成一团。
没有武奇镇压，屈焱几乎成了猴精，天天上窜下跳。大乔心力交瘁之余，只好带她四处闲逛。结果这一逛，又逛出了问题。
“我们去看看吧。”
大乔惫懒地反问：“看什么？”
“看死人。”屈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惊得大乔的困乏不翼而飞。“刚刚那家伙不是说司机被解剖了吗？我想现在应该还留在停尸间吧？我们去看看。”
“等等！”大乔满脑门黑线地拽住她。“这种事，交给……”
没等她说完，屈焱立刻就明白了，一摆手，甩开她。“哎，他们忙不过来。我们也该给他们帮帮忙才对吧。”
大乔幽怨地望着她，心想：你忘了答应武姬要“乖乖的”吗？
不过这是因为她得守着屈焱。如果没有屈焱在旁边的话，大乔早就偷偷摸摸自个儿去调查瘟鬼和天魔的事了。她知道的内幕比黑白无常掌握的多，足以和猫先生知道的媲美。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违心地拽住朱雀族的小公主，留守原地。“我们不知道停尸间在哪！”
“前面不是有个知道的人吗？”屈焱朝小饭馆里的背影努努嘴。
“那家伙是警察！”大乔又把蹦蹦跳跳的她拽回来，咬牙切齿道：“你想让他怀疑我们旺盛的好奇心吗？”警察的直觉经过锻炼之后，嗅什么味道都是犯罪的味道。
屈焱鄙夷地望着她。“我们可是灵界人。”
灵界人，有异能。屈焱虽然不靠谱，但她毕竟是个正统纯血的朱雀。朱雀会的法术她都会，还因为特殊的老学究本质而对旁门左道有些研究。她堂而皇之地走进小饭馆，当着一群人的面轻轻一戳柯继伟的后脑壳。柯继伟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干什么？”这孩子不是挺讨厌和他呆在一起吗？现在跑来凑什么热闹？
大乔在店门口屏住了呼吸。
屈焱：“你头发翘起来了。”
大乔：“……”
柯继伟哦了一声，随便抬手压了压后脑勺。那一撮鸟毛当然是越压越翘，他压完了事，又转身胡吃海喝起来。就在他转身的霎那，一缕微微泛光的白色条带从脑后那撮上翘的鸟毛尖端冒出来，晃晃悠悠地缠上屈焱没有收回的手指上。
大乔惊恐瞠视，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现出异样。人类竟然看不见！屈焱将光带揉搓成一个小光球，然后若无其事地揣进兜里，回头朝大乔比了一个“OK搞定”的手势。
大乔：“……”
心好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