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的生活过得规律整齐。早上醒来,准备两个人和四只猫的早餐,然后把人叫醒,吃完早饭,他收拾厨房修炼一阵,她则开始打扫咖啡屋,这样的工作可以做一整天,间歇休息的时候两个人泡茶的泡茶,喝咖啡的喝咖啡,他喜欢看报和新闻周刊和砖头书,她就看各种香艳言情小说。即使没有对话,彼此也不觉得尴尬,对方触目可及的存在便是一种很好的陪伴。到了晚上,她可能会一个人出门,也可能是两个人一起,去一趟超市,走一走河边的风光带,返程固定地绕着四号坪小区走一圈,把灵识一波波一层层地套在小区里,覆在小区上空。这方式就和公狗撒尿圈地盘似的,让所有路过的、想定居的、做好人的、干坏事的……心里门儿亮敞似地清清楚楚:这里是谁的地盘?罩子放亮点啊?他们灵识覆盖的时候,饕餮偶尔会给他们一个回应,于是暗地里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就更不敢造次了,心怀叵测地摸摸鼻子,灰溜溜的绕开四号坪。历史上最烂的地盘在四周隐隐不安风云迭起的时候,竟然化身成一片灵界净土。
狗来福的魂球被拿出仔细研究。毛太铭一语断定砸了有效,大乔死都不肯。
“这种魂球,就是用砸的。”
“扯淡,砸烂了,里面的魂也跟着碎了怎么办?我可是测过了,这层球壁是跟里面的魂魄系在一起的。我记得远古时代有个什么传说故事来着,有个女人化身为牢,把自己碎尽的魂魄锁在身体里。她爱人不相信,撕开了身体,结果肉体没了,魂也没了……”
“傻狗有傻福,你担心什么。说不定它就等着这一砸就可以脱胎换骨。”说着,毛太铭把球高高举过了头顶。
“不要,我害怕……四号坪小区我就剩下这一个朋友了。”大乔水汪汪地看着他。她发现毛太铭很吃这一招,不管他如何发火,只要她努力憋出一点眼泪汪汪的气势,基本他就妥协了。
狗来福伸长舌头在球里乐得屁颠屁颠的兜兜转转,哪怕它发不出声音还是能挑衅这个便是撩拨那个。
毛太铭也折服了:“真贱啊。”
大乔点头,这一点上她举双手认同猫先生的说法:“是很贱。”最后魂球被两人合力塞进抽屉里让狗来福自儿个嗨去。
大乔的“眼泪汪汪”也有作用无效的时候——
“这是什么?”有一天晚上,某人决定化身大厨亲自给大乔准备一顿大餐。他忙活了一整天,大乔期待了一整天,从早上等到晚上,好不容易等来的一顿大餐竟然是——猫、干、粮!一大盆?
大乔面无表情地看着毛太铭,顺手一指隔壁小房间:“吃猫粮的在那里?”
豹纹猫胆儿肥,跳上餐桌低头嗅了嗅那桌上满满一大盆的屎黄色,再抬头一看毛太铭阴郁的脸色,顿时吓得背都弓了起来,连连做出埋屎的动作,表示“不吃”。其他三只美短更会识颜观色,连好奇的过程都省了。
大乔:“……我也不吃!”猫都嫌弃的货色,凭什么要她来填满肚子?生而为妖的符大乔表现妖格受到了严重的羞辱。
“你觉得太干的话,可以往里面加牛奶,把它们当成甜甜圈、坚果麦片就好了。放心,味道方面有保证。”
“我不吃!”大乔发怒掀桌,被猫先生眼疾手快一把挡住,顺便给她一个横扫腿迫她失去平衡。她“嗷呜”一口,一头栽进了脸盆大小的“碗里”,嘴来不及合拢,被一口干粮塞了个满满当当。甭提了,其实味道真心不错,有点水果麦片的糟糟味儿。但是看着那种颗粒饱满的形状,大乔就感到糟心啊,被遭遇极致羞辱的妖格逼出了她的眼泪汪汪。
“猫先……”话还没说完,又被一手把头摁回盆里,继续塞了一口,极没吃相的半吐半嚼。
得,眼泪汪汪攻势失效。
“今晚你睡沙发!”符大乔气急败坏的抬头,第三轮被摁回去。
毛太铭漫不经心地轻笑:“沙发?家里沙发不是猫占着吗?”
忘了该再买一个。
“那你睡地板!”大乔誓死争夺一家之主的王霸之权。
“可以啊。”毛太铭倒无所谓。“你先把这一盆都吃完。这可是我费了……一天时间才做出来的。”
花了一天的时间做一大盆猫粮?去你的吧!大乔恨恨地朝他比了一个中指。这种小小挑衅的后果就是毛太铭不耐烦跟她争了,直接用法术附在她身上。过去天魔广覆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被他毫无心理障碍地完成了——大乔“主动”地一边哭,一边把那一大把“猫干粮”给吃光了。还吃到撑,出去围着四号坪跑了三圈才消化过过多的能量。
毛太铭:“嗯,这量太大了,下次少一点吧。把胃撑开了可就不好了。”
下次?还有下次?!
当天晚上,毛太铭独自霸占一张床睡得香甜酣实。委屈巴巴的符大乔拒不同床,她裹着圆滚滚的肚皮和四只猫挤成一团。只是第二天醒来,她在床上摊了个大字,而毛太铭坐在窗前一边看报一边喝咖啡。好像前一天晚上根本就没发生过争执。听见她的动静,鸦羽似的睫毛扇了扇却没有撩起来,底下流出金灿灿的清光,整个人沉淀得象一块金沙塑成的雕像,熠熠生辉让人想碰又担心碰缺了一个角。
一瞬间,大乔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他在等。
无论表面多么不在意多么淡定,他一直在等大乔给一个交待。两个人安享了半个月静谧时光。有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一偷竟然偷了半个月,连大乔都差点了忘了那一天所经历的混乱时光。谢必安、鬼差、瘟鬼温意、天魔广覆以及药师罗……这些人被阻隔在咖啡屋之外,一切事物宛如隔世。
每一天醒来,她都莫名有一种镜花水月的违和感。说不清,道不名,异常的焦虑与异常的平和感揉合在一起。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在等着一个交待。她却不知道该从何交待起——所有的事情都绕不开虎符令,虎符令又绕不开半魂,半魂又绕不开镇魂令,而镇魂令上又牵系着九尾猫侧女的性命,九尾猫侧女的性命与修罗鬼王的联系在一起……这些事,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们的日子过得越悠哉游哉,外面的鬼差就越忙得不可开交。乱序之地里的天秤仍然在朝混乱的一边倾斜,越来越斜。
谢必安在微信上说:“人族非要搞一个暗网出来干什么?把所有心理不正常还不自救的变态全集合在一起了。这下好,被那只瘟鬼摸到门路追过去,一撒一个准。”
范无救跳出来:“嗨!美人……”
讨论组里只有四个人:黑、白无常,外加毛符小两口。毛太铭一见黑无常又开始作妖,立马放了一张昨晚拍的大乔近照。没错,就是她被一手强按着脑袋挤兑翻出白眼,一边哭一边吃干粮的照片。她光秃秃的脑袋上面长出了一寸草发,虽然还不到乱七八糟乱翘的级别,但已经能看见三个月后的雏形了;脸上涕泗纵流,谁看谁都一言难尽。
这照片的效果立竿见影,范无救火速撤回了刚刚发出来的消息。
大乔面无表情地问谢必安:“最近又找到了几个?”
“五个。”谢必安说。
范无救:“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嗯哼,发现对方虽然是雌兽,但毫无艺术美感,立刻连腔调都变了,粗犷至极。
毛太铭眉眼舒展开来,他惬意地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独自靠坐在窗前继续盯着讨论组。
大乔距离他五步远,正在为昨天晚上那一盆减了量但仍然有一盆的干粮生气。她不怎么搭理范无救,主要是因为姓范的第一次照面的时机就不对。小半个月前,谢必安确实约她和毛太铭出门,准备向他们二人引荐范无救。但他挑的时间不太对。大乔刚好过渡完妖生第一次被人强塞猫粮的过程,整个人都吃撑了,撑成后三天都是高高举手无所畏惧大喊“力量!”的状态。见屋拆屋顶,见地拆地板,见门咬门见椅啃腿,屋外摆了一排排的盆栽花花草草全被她没轻没重扯了个遍,人耳听不见的地方此起彼伏全是植物的尖叫,“臭流氓”、“死变态”的怒骂不绝于耳……累得毛太铭追在后面也追了整整三天,拉着她把柔道空手道跆拳道中国武术西方搏击全练了一遍,钢铁侠蜘蛛侠和绿巨人全都客串了一把,这才消耗完那股子所谓的“力量”,逼她做回了一个正常“人”。要是这样她还不知道那盆干粮有鬼,那她就改姓毛不姓符好了。
饶是如此,从此一周一盆猫干粮没得跑。
并且她还养成一个潜认知:范无救等于猫粮。不知是人意还是天意,只要她吃过猫粮,第二天讨论组里就绝对有范无救蹦出来没事闲撩。 “范无救和猫干粮一样讨厌”这个认知便毫无意外地扎进了大乔心里。
谢必安在讨论组里踏踏踏地打字:“一个夔地里竟然被找出五个精神变态,我也真是服了。其中有二个已经确认魔化,只好提前在生死簿上勾兑了名字,然后想方设法打散魂魄。剩下三个魂体里有瘟种,但是还没有变异,光是给他们拔除就一个对十,动用了三十个鬼差连续施力拔除。硬是把三十个鬼差全都累倒。这瘟鬼段数越来越高,很让人吃不消啊。我说毛小王,能不能……”
“不能。”
谢必安被怼得不轻,分分钟失神。“那能不能……”
“不能。”
范无救:“哈哈哈哈。”
谢必安超委屈的:“给钱也不行?”
提到钱,大乔由死态转入活态,准备打字。
毛太铭:“不行。”打完字,毛太铭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大乔。大乔只好停下来,无奈地看着毛太铭在讨论组里舌战黑白无常。
范无救指桑骂槐:“谢家他大爷,你天天给人塞钱,找谁报销啊?阎王爷会找你拼命的你信不信?你算算这几年下来你已经抛出去多少公斤阳间币了?”
谢必安无视他。“毛小王,你评评看,瘟鬼是不是已经和天魔勾搭成一块了?我怎么感觉现在瘟种变异成魔种的速度加快了?是不是因为他们俩……”
“不可能。”毛太铭沉吟了一下,说:“那两个人是死对头。”
“哦?毛小王这么肯定?”
谢必安的心态没有搭档的好,看他在讨论组里连连抱怨的状态,就知道他几乎要崩溃了。天魔抓不到,瘟鬼也逮不到,这都算了,关键是现在夔地里魔化现象越来越严重,让他偶尔睡一下满满都是“全民皆魔”的恶梦。如果事情真走到那一步,夔地就只能放弃了。放弃都是好事,怕就怕魔族以夔地为大本营,趁势反攻其他九地。届时,阴间鬼差首当其冲,可就成了灵界的千古罪人——因为他们办事不力,才使得魔族猖獗天下。
谢必安:“毛小王,真不能出手去拔除魔种吗?你要多少斤阳间币都行啊!”
“喂,谢必安,”范无醉在组里慢悠悠地说:“慎言哪。”真当阴间的资本是随便拿来耗的吗?
大乔:“……”灵界人有个嗜好,钱的单位都是用“斤”来计算的。偏生阳间币不仅不按斤来称重,还要换算各种单位。阴间币统一规格,只看数字不看单位;而阳间就不同了,数字是数字,单位是单位,不同单位的同数字也不一定等价。每回和大乔做交易,阎罗十殿里那一大杠用来称死鬼生前功德的大盘秤便用来给纸币称重,现在好了,那么超凡脱俗不谙红尘俗世的一杠大秤,现在从里到外都渗出一股子铜臭味。
毛太铭:“给钱也不干活。这事太危险了,拔除瘟种就够烦的了,不然你们何必出动三十个鬼差?那三十个鬼都是天君初级往上走的实力吧?而且拔到一半由瘟转魔了怎么办?”谁都知道魔性感染性超强。瘟种一旦转变成魔种,其危险性就提高了不止一百倍。在突然拔除的情况下,魔种脱离宿主体,指不定会发了疯一样见肉就钻。而且魔种十分狡猾,再钻进魂体里,就很难搜见,更别提拔除。通常被魔种二次感染的魂体,只能被放弃。也就是,只能迎接死亡。
毛太铭:“你们出钱让我们去斩魔魂,这件事还可以商量。但是拔除?免谈!”他手里捏着手机,打完字还不忘抬头狠狠瞪一眼大乔,示意她别作夭。大乔虎耳往后一耷,一副“乖巧.jpg”状。吵架归吵架,生气归生气,大方向上还是只能听一个人的。这一点,大乔很懂事。
范无救在组里又打了一串“哈哈哈”,嘲讽意味十足。他一定是偷偷摸摸地嫉妒毛太铭长得帅,又惧怕毛太铭的先天天尊大圆满三段的实力,天天怼天怼地怼上仙,但是对接上毛太铭就只能暗搓搓的“哈哈哈”,屁都不敢直接放。这次哈哈完,透过字里行间也能感觉到他那边渗出来一股冷嘲热讽的酸腐味:“哈哈哈,确实不用谈了,毛小王。这次还真不用您们帮忙——”
“我们的外援到了。”